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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华阳公主【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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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亲出事时,她隐在闺房的珠帘后,默然注视着那个应该是自己最亲近却又是最陌生的男人被禁军押出王府门。

镇西王谋逆之罪当诛三族。一夜间,大厦倾覆。男人披枷戴锁,女人寻死觅活。

事败休言贵,家亡莫论亲。谁也没想到拯救了合族的竟是她这个庶出的女儿。母亲是通房丫头,连妾都不如。她的成长见惯了白眼、势利与轻蔑。谁也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会贵为公主。

一朝登天,可是母亲全无笑颜,只是反复说:“不过是为了把你送到那活不得人的去处……”反反复复,颠颠倒倒,深暗的夜里,母亲的泪像蜿蜒不尽的河。

她早熟,从来懂事,“母亲何必垂泪,能救得合族性命,我还有什么不足。”已足欣慰,不能在跟前继续尽孝,但母亲可以不必落入浩劫。

未几日便离开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从此再见不到母亲。她和另一个被挑中的宗室女子要留在宫里,直到出发那天。

开始学习契丹语,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契丹汗王耶律隆光。半月后又听说耶律隆光上书自言年老体衰,又有正妃,请皇帝改将公主下降其子。皇帝准奏,封耶律隆光第三子耶律楚为中京王,尚华阳公主。

她只淡淡听过,嫁给谁,并没有不同。

按品大妆晋见皇后那天,为示皇恩隆重,两位天子亲女都被宣来大殿见过新姐妹。她们都未及笄,身量未足,但已露出绝色底子。再过几年,不知美得如何。

宣城公主身着芙蓉色织银鸾纹罗衣,身姿绰约婀娜。丹凤眼本是妩媚伶俐,神态却端庄贵雅。盈盈见礼,举手投足都是不可亲近的傲气。

晋城公主一袭胭脂红裙,黑发如丝缎闪亮,杏核大眼灵动如飞,似汪着两泓清泉。她对殿里的一切心不在焉,正兴奋地隔着殿窗凝视外面。殿前的阳光里依稀立着一个年轻侍卫。能在立政殿前值守,定是哪家贵公子。晋城公主此刻悄悄向他比着手势,如雪双腮带起微笑的梨涡。

“晋城!”皇后斥道。

晋城这才微微吐舌,转过身来对两位新公主调皮一笑。

无忧无虑的女孩啊,还不知道别人已做了她的替代品。大约只有皇家真正的公主,才可以幸福得这样残忍。

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突然受到召见。

“公主请起!”在紫宸殿接见自己的是淮南王。极年轻,一袭晴色长衫,姿态清雅,步履悠闲。他和善一笑,云淡风轻,却带着不经意间流露的皇家之威,和腰间一抹明黄色系带一样,时刻提醒着尊贵的亲王身份,使得那份浅笑亦凛如冰雪。

才知道,自己为何被挑中去契丹和亲。

契丹是大周属国,近年日益强大,不愿再称臣纳贡,更联合奚族渐成边患。大周皇帝降以和亲之恩,除了表面的安抚契丹奚族以外,其根本目的是令和亲公主及随行人员监视契丹奚族王族异动,传递情报,更在有机会时除去逆首。因此随亲队伍中会安插不少大周内应暗中相助。

“镇西王合府人都等着你的好消息。相信以公主的美貌与聪慧,不会令他们失望。”

淮南王仍是翩翩风采淡淡地笑,然而话语中的狠辣几乎要将素颜整个人捏碎。他是在以母亲、以镇西王府所有人的性命来要挟她去做那样艰险的事。

四月十三是出发的日子。长安城内梨花苍白如雪,暮春的风又起,扯碎漫天梨花瓣,零落无情。

第一次,她穿起了明黄色,只属于皇家的颜色,遮盖了血泪和阴谋。

塞外,孤雁,大漠,荒草,断肠人在天涯。

风撩着鬓发,割面地疼。

到达契丹地界前,已见过契丹人。戕发,粗鲁,确实和母亲说的一样。心中深深恐惧,恐惧将要朝夕面对的那个人,恐惧将要做的那件事。

大周正历十二年九月,到达契丹上京,她被册为中京王正妃。

契丹人册立正妃的仪式,被称为拜奥礼。脱下大周公主服,换上契丹茜色长裙,窄袖左衽,头上金冠如兽角前指。两个老妇搀扶着她到楼前向契丹可汗俯拜。耶律隆光端坐白虎皮椅,形貌雄伟,威仪摄人。

如此以后,才进入设在楼下的毡幄中,再按大周仪制行婚礼。

她的驸马身着绛红锦袍,已在毡幄内等待。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是那样一个年轻英俊的契丹王,蓦然撞进眼中。

拜天地,饮交杯酒。他清俊面容近在咫尺。精致又有些粗犷的五官,高贵又略带狂野的气质。那深邃的眼睛,及平静到寂冷的眼神,显然对她没有丝毫温情。

被那样的眼神刺中,酒杯骤然坠地,碎成片片瓷花。深红的酒液飞溅,像鲜红的血。

新婚之夜,他把一柄长剑放在彼此之间,和衣而卧。从那以后,夜晚,他会按日子来到她帐里,却从不行使夫君的权利。

可以忍受一切的不习惯,却真的很难忍受那样的冷漠,还有防备。

实在是,相敬如宾。

她只能尽一个妻子最大的努力。

他挑灯苦读,她亲熬汤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热的汤变成冰冷的冻液。

他晨起习武,她送上亲手缝制的皮袄,“风大,夫君穿上吧。”

他放过一边,淡淡谢过,“不必劳烦公主。”

他有自己的军帐。她偶然进入,见公文散落地下,替他收拾整理,回身却是一刃长剑挡在身前——他的声音像最冷的风,“公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坦然相对,“我什么也不会做。”

两人都醒着的夜里,她伸臂越过无形的障碍握住他的手,“拜过天地,我已是你的妻。”

他任她握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抽出手去,“我不喜欢汉女。”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他去狩猎,衣裳撕破了,她悄悄取来灯下细细地补。每一针每一线都绵密,每一针都缝进自己的泪滴。他正掀帘进来,站着没有动。

他偷袭营州,十日方归,身披三处箭创。她坚持为他换药、包扎,不畏辛苦守在榻前。他拒绝,她长跪不起。终于,他没有再坚持。

周朝使节又一次来到契丹,指名要晋见华阳公主。耶律隆光令中京王亲送王妃渡过潢水,到达周使馆驿。

他高大身形立于船头,仍和她保持着一贯尊重而疏远的距离。她坐在舱里,低低地垂下双睫。

船划破雾霭静静地行在水上。银色的月光好像迷茫的雾,覆盖着广阔的河滩。河面没有一条船只,甚至看不见一丝微波。河心河岸,到处是一片宁静,这宁静有如死亡带给受尽折磨的人一种无休止的安宁。

水波天外,不知何处,有船女轻轻吟唱,声婉凄切,荡于水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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