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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沾了血的簪子扔到地上。
“还是由我来说,这样比较节省时间。你说的话,又不知生出多少曲折离奇。”我带着挖苦的口气,“把自己说成萧错的儿子,怎不怕你真正的父亲耶律隆啸泉下有知,气活过来?”
耶律楚告诉我,耶律隆啸原为契丹可汗,是耶律隆光的长兄。萧史是耶律隆啸外生之子。因耶律隆啸正妃是郁羽陵部酋长之女,性极悍妒,因此萧史一直不为耶律家族所知。耶律隆啸死后,数个儿子都在契丹八部之乱中被杀。萧史因为无人知晓,成为剿杀的漏网之鱼。
因为耶律隆啸死后无子,耶律隆光才承了汗位,可说是兄终弟及。但当时耶律家族并不知道萧史的存在。按照我们大周人的礼制,他确实有承继汗位的资格。耶律楚说,萧史自己也一定这样认为。
“你暗中集结耶律隆啸这一支势力,又假借萧错之子的身份得到渤海王族旧势力支持,自以为已可与东丹王一较高下,从他手中夺取东丹。你潜在他身边,掩饰得很好,尤其在死狱中的表演堪称完美无缺,更借此打入黑鹰军中。你知道大周连胜,必举全军之力誓取天福。你也知道耶律楚无路可走,只能将黑鹰主力困守于天福城中。”我绕到萧史正面,直视他双眸,“夺黑鹰兵权在手,以渤海旧势力为支撑,你就有了和柳盛、和大周谈判的筹码。这不正是你最后的底牌?”
数句话间,萧史的神色已变了数重。他是聪明人,此时便完全放弃继续抵赖,“公主既然知道了一切,今日这般举动可很不明智。”
桌上还摆着方才阿君送来的暖身茶。我取过来,慢悠悠拨开盖。杯里头沉浮着几片暖姜,此时温度和宜,正好入口。我微微晃着茶,突然就朝他脸上泼去——他没防备,口里短促一呼。茶水湿了他满脸,顺着脖子流入颈项。
我手里还晃着小半盏茶,讽刺道:“我看这迷药效力还没过去,所以帮你醒醒神。”
萧史受了这泼茶之辱,半晌未动,只任凭水滴滴下流。我似乎是解了气,胸口涌起的却是怅惘,“你自诩聪明,却实在糊涂。大汗心性,他宁可自己杀完了黑鹰军也不肯让人夺了去,或是困在城里做缩头乌龟。所以,东丹王不在此,天福城里也并没有黑鹰军。”说这些话时,我已经没有了方才泼茶时的激愤,只是淡淡地吐出。
然而惊异霎时聚满在萧史眼中。他的眼珠黑得吓人,似乎要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吸进去,“没有黑鹰军?”
我重复道:“没有黑鹰军。”
他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没有黑鹰军,回周来攻何人守城?”
我慢悠悠向他浅淡一笑,一副亡命之徒的神气,“你,还有我。有君相伴,何惧十面埋伏?”
萧史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颜色,表情如同负箭的狂兽。被他的痛苦击中,我心头也是一阵模糊的酸楚,竟无法再维持冷静嘲讽的语气,“去黑山途中,是你派人袭杀我们吧。”
他直勾勾看着我。
“若不是你暗中捣鬼,山海关的黑鹰军不至于全军覆灭……”
难过得说不下去。本以为,他待我总有些对大周公主的尊重,或许还有些因长久以来假扮兄妹共同进退而产生的亲情,然而下令追杀耶律楚时,并没有半分考虑我的安危。
很是明白,什么对他才重要,但心还是麻木地冷下去,像石子碾过的碎痛。
“他是怎么知道的?”萧史的声音低沉而苍凉,让我想起清晨檐瓦上的白霜,即将在阳光下消逝。
我涩涩地一牵嘴角,初来东丹时的情形掠过心头。
“阿君,”我说道,“你以为她是你的人吗?”
他眼神一跳。
我幽幽道:“大汗怎会对我不加防备,派来身边服侍的自然是他的心腹。虽然你拿住阿君的软处,让她与你配合传递消息。但是你忘记了大汗是多么谨慎多疑的人。他当日在死狱中不过是一时为你所蒙,那之后不多日子便暗召阿君,晓以利害。”
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那之后耶律楚一直隐忍不发……”
“你以为自己误被传入议政帐,听到了黑鹰军十万大军的动向。殊不知他正是借你之口向回周传递派军去山海关的消息。”
他的脸上带了无法形容的颓败,让人不忍卒睹,终长叹一声,道:“我输了,终是他城府更深。”
“你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你的吗?”我喉头有逼灼的火焰在燃烧。
萧史愣了愣。
我道:“你很巧妙地利用了两个我至亲之人。但最亲的人也最容易露马脚。我不会女红,你却道二哥得了我的如意结佩在腰间。不妨告诉你,我二哥腰间永远只佩一枚九龙璧,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他神色更黯。
我接着道:“模仿裴青笔迹给我写信,虽然字迹可以乱真,但是你不懂青,我却懂得。他若知道我还活着,只怕宁可单骑闯营也不会做出写信叫我出卖大汗这样的举动。而且,凡青给我的信,右下角一定会画一枚裴家纹章,这是我们从小的习惯。所以,我知道,你是在与柳盛合谋!”一气说来,我的心空空的,口中干涩,“可惜我识破你太晚,一直被你骗得好苦。”一仰头,抑去险些又要夺眶而出的泪,“还有你那些凄苦的身世经历,编得委实动人。”
他极缓地摇头,宁静的双眉间荒凉一片,“并不都是假的。我的母亲,是渤海人。”他脸上湿湿的,还沾着方才被我泼上的茶液,像是流过满脸的泪,“她原是渤海王的侄妹,却被我父汗看中。因不能见容于其妻,才又回到渤海,偷偷生下我。
“我在渤海长大,萧错将军是我的师父。他于我更胜生父。他的女儿,我亦视如亲妹。契丹人攻入忽汗城时,她惨被凌辱而死。我师父全家也尽皆被杀。”
他的语声清淡,却包蕴着无限辛酸,冲击着我的心房。
“渤海陷落后,王宫中众多女子被随意分配。贞惠公主最为美貌。耶律楚手下悍将述律雄对她垂涎已久。述律家与渤海王族世代为仇。公主怎堪忍受仇人凌辱。她向耶律楚请求怜惜和庇护。但是耶律楚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直接将公主赏赐给述律雄,使得她仅三个月就不堪欺凌含恨而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眸子散着晶莹的光泽,那是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光彩。我蓦然心中一动,“那是你爱的人吗?”
他露出一点淡淡的,如月光一般冰冷的笑意,仿佛沉浸在一个哀伤的梦里,“曾经爱过。”
“为什么不带着她逃走呢?”
他半阖着眼眸,神情疲惫,“我试过。等我伪成乐师靠近述律,公主已香消玉殒。”他忽然语气激烈起来,“那以后,我才明白,只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这世上唯一有用之物。”
光晕疏离地映照在我们身上,宫里的一切都虚幻如漂浮的梦,使人如同跌进一个不真实的幻境,其中一切,支离破碎。
他的心境,我竟然懂得。
耶律楚,他的相貌地位,他的意气风发,他契丹第一勇士的称谓,曾那么耀眼地照亮了萧史的凄凉与黯然。
“耶律楚和耶律炀,为何都没有称位契丹可汗?只在各自占地称王?”萧史忽然问我。
我微微蹙眉道:“耶律炀久有称位之心,只是未得良机。而大汗,他是为了南北契丹不再起狼烟。”
“更重要的原因耶律楚不会告诉你,”他的声音冷冷,“因为耶律隆光的汗位,根本不是正统。”
我屏息凝神。
他道:“耶律隆光暗中策动八部叛乱,残杀所有阻挠他夺取汗位之人。但有一样东西他始终未能得到,那就是象征契丹八部最高权力的旗鼓。耶律隆光生前威重权高,自然无人敢叫他把旗鼓拿出来验看。他一死,南方一部支持耶律楚,北方三部支持耶律炀,还有四部观望不动。两人谁也拿不出旗鼓,都没有令八部首领全部臣服的力量。”
我恍然道:“你得到了旗鼓?所以你敢于冒险夺取黑鹰兵权,想要统领八部?”
他道:“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把长剑再次举起,横在他脖上,“没有黑鹰军权,纵有旗鼓又有何用?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与我合作共守天福,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
萧史的脸上竟未露出分毫惧色,反而坦然迎向我的剑尖,“两条路都是死,我情愿死在剑下,也算是偿还殿下。”
“好!”我显出穷凶极恶的表情,把刀抵住他的喉头,“立刻送你上路,免留后患!”
他脖颈中已被尖锐的刀锋刮出一道血口,却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望着我的双眼,眸子微湿。
“对不起。”他轻声说,语态迷蒙。
未料他临死只说出这三个字。我的刀停在他脖中,迟迟下不去——一时委顿,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唔——”心中暗叫不好。不知什么时候,萧史已暗中解开了绳套。
我痛恨自己方才的软弱。他一边捂住我的嘴,一边把我放倒在地上。我知道挣扎无用,只能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方才之辱,他怎肯甘休?我向耶律楚信誓旦旦地保证可以叫萧史乖乖听话,却这么快就被他翻了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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