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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洛阳张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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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将后花园书房内的雕花窗棂染成铁灰色。

张全义握着密诏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在纸面暗纹上泛出青白。不知什么声响惊起栖在园子里的鸟雀枯,扑棱棱掠过窗沿,那漆黑羽翼投下的阴影将张全义父子吓了一跳。

“杀李振?他是不是疯了?”

定住心神后,张全义猛地将密诏按在案几上,震得青瓷茶盏里的残茶荡出涟漪。他抬头望向垂手而立的儿子,眼角细纹如刀刻般深陷:“他当真还有半分清醒?”

看过儿子带回来的这封密诏,张全义确实吃惊,真的怀疑小皇帝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得了失心疯。

就本质而言,张全义并不是大唐老臣,只是做过不长时间的小吏,而后便加入了叛乱大军,所以对大唐王朝没有多少留恋,对宫里的那位小皇帝也谈不上君臣情义。

一直以来,张全义都觉得李振为人过于歹毒跋扈,再加上李振本是安国人,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点,张全义很不待见李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帮李柷杀李振。

杀李振,就是与朱全忠作对,与整个宣武军作对,张全义绝不会做这种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更不会把一家老小乃至整个族人置于死地,因为他清楚,帮李柷就是去送死。

张继业往前挪了半步,官靴踩碎地砖上斑驳的烛影:“在儿子看来,他不是疯了,是太怕,之前还有何太后帮他撑着,如今太后也没了,整座皇城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当下他已怀必死之心,求死,倒比求生更切。”

张全义望着感慨万千的儿子,也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是啊,说起来也是让人揪心,撇开皇家深宫不谈,就是寻常百姓之家遇到如此境地,也要发疯的。”

话音未落,张全义霍然起身,披着的薄衫抖落在地。

他疾步走到北窗前,望着宫墙内参差起伏的鸱吻剪影,这一瞬,何太后被勒杀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那袭素纱裙裾的凌乱像极了当年黄巢军踏碎的牡丹。

“李振这个安国杂种,真当自己是阎罗判官不成?”

张全义猛然转身,额角青筋在烛火下突突跳动:“太后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就算再折腾也无回天之力,为何就不能给她留一条活路?如此也能让世人看到该有的仁慈。”

这番话看似在怨恨李振,实则是在埋怨朱全忠。人家孤儿寡母已经三番五次地推让帝位,既然想当皇帝,那就堂堂正正地接过来,何苦要为难人家呢?若想杀,那也早些动手,何必如此做贱人。

张全义之所以动怒,并不是因为忠君,只是以寻常心来看待这件不公之事,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真动了想杀李振的念头。

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案头供奉的铜鎏金菩萨像,慈悲眉目正对着满室杀伐之气,那是亡妻临终前从庙里求来的,说要镇住他半生戎马所沾染的血光。

故而,他压下心头怒,长叹一声:“唉,宫阙万间已作土,唯留少年惶人间,这就是大唐的气数,是他的命。”

窗外隐约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张全义瞥了一眼案上的密诏,稍作犹豫后,举到了火烛上,跳跃的火焰将密诏舔成蜷曲的灰蝶。

“曹丕尚且容得下山阳公”

张全义望着火苗,喃喃自语,案头烛火忽然“啪”地爆开灯花,映得他眉间川字纹如刀劈斧凿:“可你却不学,非要让大唐皇室死得干干净净,连史书上的墨迹都要用血水冲净啊!”

“梁王…”张继业刚要说话。

张全义嘱咐道:“宫里都是李振安插的人手,你见皇帝的事情应该早就传到他的耳中,而且这封密诏也瞒不住。”

张继业皱眉:“父亲,既然如此,您为何还将诏书烧毁?”

张全义苦笑:“留着就是证据,说不清的,不如变成一把灰烬,没有实据,李振不敢对我如何,即便在梁王面前进谗言,梁王也会权衡一二,如此也就会将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对于这一点,张全义还是有这个自信。他确实没有实力与朱全忠抗衡,也可以不反朱全忠,但这并不意味他就要无底线的忍气吞声。

在洛阳这片土地上,他还是有话语权的,如果真到了逼人太甚的程度,洛阳可以反,可以跟河东的李克用同盟。只要洛阳竖起反旗,宣武军就会彻底陷入被动,朱全忠绝不想出现那样的局面。

也正因如此,虽然朱全忠忌惮张全义,总想找茬收拾张全义,却始终没敢真的下杀手,因为他需要张全义镇守洛阳。

这时,下人将一盘荔枝送到书房。

父子二人停下话题,张继业拿起一颗荔枝递给父亲:“这是烈哥儿托人从魏州刚送来的“玉楼红”,您尝尝。”

“玉楼红”是蜀地荔枝的一个品种,六月正熟,因为魏州城是天下商物的集散地,所以无须入蜀便能及时品尝到,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大钱。

张继业与马嗣勋相识,自然也就熟悉沈烈。

之前,沈烈与张家的关系不是太近,牙城一战后,换了魂的沈烈把记忆里的人都捋了一遍,也把值得结交的人都重新续上交情。

他经常托人给张继业送礼物,尤其是到了长芦后,礼物送的也就更加频繁了,所送之物并非有多么贵重,都是一些时令水果或是奇巧之物,这样更能彰显心意。

“沈烈,小小年纪,倒是深谙世故。”

张全义笑道:“你说他善于钻营吧,他也确实在钻营,朝中有能耐的文臣武将,他都拜遍了,真要说起来,以梁王对他的欣赏,倒是没必要如此做,但他却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多一个朋友总要好过多一个对手。”

玉楼红的果肉鲜嫩多汁,甜度适中,香气不浓不淡,给人一种清香怡人的感觉。

张全义吃了一颗,满意地点了点头:“口感不错,给瑕儿送去一些,让她也尝尝。”

“少不了她的,您总是宠着她。”

瑕儿名叫张瑕,是张全义的长孙女,张继业的嫡女,刚到出嫁的年纪,尚未出阁,张全义平时很宠这个长孙女。

“这个烈哥儿啊,真像是变了一个人。”

“哦?怎么说?”

张全义又剥了一颗荔枝送入口中。

“以往,他不擅交际,话也少,像个只懂杀人的闷葫芦,与当下所为截然不同。

张继业说得没错,曾经的沈烈确实如此。

“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变与不变要看心境。”

“父亲说的是,以前有马嗣勋帮衬,沈烈不必上心,如今马嗣勋不在了,他只能自己维护这些关系,我听说他还托人给荆州的杨师厚送去几篮子荔枝。”

“哦?”

张全义有些意外,问道:“他与杨师厚也熟识?”

“不仅熟识,还颇有渊源。”

张继业点了点头,回道:“天复二年,杨师厚随梁王到岐下迎接昭宗,沈烈就在长直军,还是马嗣勋求的杨师厚,让杨师厚教授沈烈使枪,算起来,两人还是师徒关系呢!”

“原来如此!”

张全义接过儿子递来的帕巾擦了擦手,继续道:“正如刚才所言,他做这些事情,不求风不求雨,只求一个亲近,而这个亲近才最珍贵,就像他跟梁王的关系,说是父子也不为过。”

张继业笑道:“是啊,尤其在魏州城又立大功,我听说去了长芦后,连兵马都拉起来了,就连刘守文都拿他都没办法,这个烈哥儿不简单,假以时日,真说不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张全义笑了笑:“乱世之中或为枭雄,或为俎上鱼肉,这个烈哥儿不应该是后者。”

说着,张全义忽然问道:“他年岁几许?”

“应该刚及弱冠。”

“哦!”

张全义略做思忖,又说道:“跟瑕儿倒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