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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凡哥！你快看那车子的后斗！”
佟晓梅压低的声音带着震惊的颤意。
在煤油灯的光晕中，陈凡看见任小波正招呼着两个村民，帮他抬着几个印有苏国文字标识的木箱进了任家。
两个村民抬着的木箱上，"cp—1973"的钢印正往下滴着泥浆，混着西伯利亚松脂味的泥浆在夯土地面拖出蜿蜒痕迹。
其中一个箱缝里，露出了属于钻头的金属器械独有的寒光，，正是红星机械厂1973年生产的配件。
但本该是“抓革命促生产”的钢印位置，此刻却刻着西里尔字母的出厂编号。
“那个钻头……tk—3型岩芯钻机的三棱钻头。”
陈凡的喉结动了动，认出了那是勘探的设备，“那是苏国去年才列装乌拉尔矿区的先进设备。”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这么先进的设备都运到了这里，估计相应的专家也会跟着一起来。
陈凡不禁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幅画面，那些身穿白袍、手持精密仪器的专家们，正严阵以待，准备揭开这片土地下的秘密。
没想到，居然被任小波给连人带设备的给忽悠来到了向阳村。
在陈凡看来，任小波此举似乎过于急切，甚至有些不顾一切。
他忍不住低声喃喃：“任小波就这般迫不及待，直接带着专家和设备连夜赶回村子，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随着苏国专家和满载勘探设备的箱子逐一被抬进任家大门，那辆载着他们而来的吉普车也在夜色中缓缓驶离，留下一串车轮碾过泥泞路面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夜空中。
夜色像泼了墨的粗布口袋罩下来，方书记简短交代了陈凡几句“沉住气、等消息”后，也踏上了归途，留下陈凡继续留在这招待所内，与夜色为伴。
公社招待所墙皮剥落的窗台上，半截蜡烛淌着浑浊的泪，远处生产队仓库墙上“”的标语在月光下泛着惨白。
村子里再次回归了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陈凡原本以为，任小波从镇上匆匆赶回，得知大哥任大海被方书记带走的消息后，定会有所行动，任家指定要闹得鸡飞狗跳一阵。
然而一夜过去，村子里村子里都是安安静静的，除了风声与虫鸣，再无其他声响，也不见任家的人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陈凡仍能感受得到，这宁静之下，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佟晓梅轻轻掩上吱呀作响的木板门，煤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糊满旧报纸的墙上。
她转身时，搪瓷缸里榆树叶泡的茶汤晃了晃，浮起两片供销社凭票供应的碎茶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紧张气氛，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怕是暴风雨又要来了。”
陈凡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窗框上深深浅浅的刀痕。
最近进入了雨季，整个向阳村几乎都被笼罩在这种湿漉漉的环境中，连衣服都晒不干。
佟晓梅捧着茶缸的手指紧了紧，搪瓷磕碰声惊醒了梁上栖着的麻雀，扑棱棱撞开窗缝钻出去，翅膀扫落了窗台上积着的传单碎屑。
那些红纸片上还残存着“深挖洞、广积粮”的印刷体，在夜风里打着旋儿贴地游走。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望着远方任家的方向，不禁感慨道：“小舅他也太沉得住气了……”
话音未落，佟晓梅脱口而出的称谓卡在舌尖。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咬住下唇，立刻住了口，工装袖口磨白的边沿擦过眼角，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陈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随即以一种坚定的语气纠正道：
“我已经和任家断绝了亲戚关系，任小波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小舅了……他那种人才不配当我的亲人。”
话语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决绝。
随货，陈凡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断绝亲属关系声明书》，纸角被汗水洇出深褐痕迹。
那是一个多月前在公社革委会按手印时，任大海把印泥盒砸在他额角溅的血。
“任家现在就像晒谷场北头那个废井，面上盖着茅草，看似还挺干净的，其实茅草底下指不定沉着什么脏东西。”
佟晓梅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理解和同情。
她知道，对于陈凡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家庭决裂，更是对过往的一次彻底清算。
去年冬至夜任家人来抢粮时撕破的袖口，如今还留着歪歪扭扭的补丁针脚。
所以想也知道，陈凡是绝对不愿意再和任家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她目光温柔的靠近陈凡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似乎想要安慰他。
“晓梅，”陈凡也伸手抚上她微微发抖的肩，掌心粗粝的茧子蹭过打了补丁的棉布，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与赞赏。
“你今晚抄起扫帚挡在我跟前跟任大海对峙、为我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厉害，和平时温婉贤惠的你很不一样。”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惊喜，手掌覆盖住佟晓梅的指尖，下意识轻轻的揉着。
仿佛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佟晓梅的另一面，那个勇敢、坚韧、不畏强权的女子。
回想起以往，即便是面对父母要将家里的城市户口留给哥哥的不公，佟晓梅也只能选择默默忍受，那份无奈与委屈，陈凡一直看在眼里。
因此，今晚佟晓梅鼓足勇气站出来替他说话，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震撼与惊喜。
“看来，你也并不是会一味忍让的人，兔子急了也还是会咬人的。”陈凡半开玩笑地说着，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但更多的是对佟晓梅的期待。
他知道今天佟晓梅这只“兔子”，是为了他才去“咬”的任大海，着实勇气可嘉。
佟晓梅闻言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与无奈。
她缓缓地从衣襟深处拽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
这个布包对她而言，是珍宝，是记忆，也是她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汲取力量的源泉。
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布包，就像是在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最终，一张略显陈旧的全家福照片展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