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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子楚还国 一、策不乱法 军不二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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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三月,蔡泽从蜀中回到咸阳,昂奋的心绪倏忽沉了下去。

还都当晚,蔡泽将路途赶出来的秘密简札派相府传车连夜送往王城。在这卷用了二百多支竹简的奏疏中,蔡泽据实禀报了巴蜀两郡在李冰治理下的长足变化,振奋人心者只在二十四字——水患平息,水利大兴,蜀中富庶,几为天府,百姓殷实,堪为根基。若仅仅如此一则事端,蔡泽也不会急于送达。要害处在于,这卷奏疏还同时禀报了一件急待定夺的大事——楚国正在密谋重新夺回彝陵,进而溯江西上夺取巴蜀;李冰坚请以留驻蜀中的一万秦军为根基,扩充郡兵五万,独当一面抵抗楚国,以免秦军主力鞭长莫及而使富庶粮仓落入敌手。

秦国法度:军旅直属国府,郡县不成军。李冰要建立郡兵,且只能驻扎巴郡江防要塞,蔡泽如何做得主张?然为秦国大局计,李冰的主张确实是确保巴蜀的良谋远图,作为封君丞相,蔡泽实在没有不予支持的理由。思忖再三,蔡泽在临行宴席上慨然拍案:“郡守不避忌讳,蔡泽焉能知难而退。老夫附议郡守,并上书秦王定夺!”李冰悚然动容,对着蔡泽长长一躬:“纲成君敢当越法之议,巴蜀之福也,大秦之福也!”若非如此,自来酷爱游历的蔡泽,也不会在沿途造饭与扎营夜宿的零碎时光挤出这札奏疏。就实说,这一谋划的干系太重大了,若得实施,对秦国法度的影响也是极为深远的。

依着秦国处置政务的快捷传统,以及多年来老秦王对巴蜀两郡的殷殷关切,蔡泽以为必得夤夜宣他入宫,禀报详情商讨对策。想不到的是,蔡泽沐浴更衣用餐完毕,没有回音;冠带书房,守到五更,还是没有回音。直到次日清晨,守在王城长史房等待王命的相府主书,方才披着一身霜花匆匆回府。

“王命如何?”蔡泽霍然起身。

“长史昨夜进王书房没有出来。直到清晨内侍方才传话,叫不要等了。”

“没有别话?”

“没有。”

月余鞍马劳顿,蔡泽原已累得腰膝酸软头晕目眩。闻得此言,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蔡泽倒撞在了长大的书案上,满案竹简哗啦啦压在了身上。主书抢步过来,蔡泽已经呼呼扯起了粗重的鼾声。红日临窗,蔡泽终于醒了过来,睁开惺忪老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几多时光了?”榻边侍女答道:“两日两夜,天方早晨。”话未落点,蔡泽光脚赤身冲出榻帐大嚷:“一群废物!王命宣召也不叫醒老夫。”侍女忙不迭用一件丝绵大袍裹住他道:“大人莫急,王命宣召,我等岂敢隐瞒?”蔡泽猛然双眼圆睁:“你是说,没有王命?”“没有。”侍女认真地摇摇头。“岂有此理!老夫不信。”蔡泽一把甩开侍女,“叫主书,叫家老,谁个糊弄老夫,剥了他皮!”

片刻之间,主书与家老风一般赶到。一番对答,蔡泽眼前顿时一团模糊,分不清是眼屎糊还是云雾遮,“噫”的一声手舞足蹈:“天黑了!快!天狗食日!击鼓鸣钟,驱赶天狗……你等为何不动?”大厅骤然屏息,仆从书吏们目瞪口呆。从燕国跟随蔡泽入秦的家老惊叫一声,扑上来抱起蔡泽放进榻帐,转身大喝,“快!请太医。”

大约顿饭辰光,太医令亲自带着一名长于眼疾的老太医赶到了。一番望闻问切,老太医道:“急火攻心,云翳障目,致短时失明,服药后静心歇息几日自会好转。只是,日后目力有损。纲成君须着意调养才是。”蔡泽长吁一声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暮色时分,家老小心翼翼来报:“老太子嬴柱前来探视,主东眼药未除,老朽想回了他,不知可否?”蔡泽嘟囔一句糊涂,掀掉蒙在眼睛上的药布,翻身下榻摇到了前厅。

“纲成君!”嬴柱正在厅中转悠,一见蔡泽须发散乱衣裤单薄两手兀自摸索着走来,不禁惊叫一声,大步过来扶住蔡泽;正要将自己的狐皮长袍裹住蔡泽,一个侍女抱着皮裘竹杖匆匆跑来,已扶着蔡泽在竹榻上坐好。待侍女侍奉蔡泽穿好衣裳,另一名侍女也将燎炉烧旺茶水煮好。嬴柱这才在蔡泽身边落座,未曾开言,先是一声长叹。

“安国君叹息何来?”蔡泽冷冰冰一问。

“开目不能见日,不亦悲乎。”

“安国君说的是老夫?”

“纲成君目盲犹可,嬴柱心盲何医也。”

“太子已兼领丞相府数年,身居中枢,何来心盲?”

“陀螺受鞭,茫然飞旋,身不由己,心岂有明?”

蔡泽竹杖啪地一跺,突然压低了声音:“安国君也见不到老王?”

“一言难尽也。”嬴柱紧紧拧着眉头,肥白的脸膛被燎炉炭火映得通红,“纲成君上书之夜,我即被急召进宫。父王半卧在榻,长史交给我一卷书简。我方读罢,深感事态紧急,当即建言:事关大秦法度,当先与纲成君等一班大臣商议,再交开春大典朝会决之。谁知父王一句话不说,挥挥手让我去了。谁料尚未出得宫门,老内侍又追来请我回宫,在父王书房外等候。一直等到次日天光大亮,老内侍又出来说,要我回去候召。回府三日,刻刻在心,不敢安枕,却甚个音信也没等来。纲成君但说,如此大事,我这个封君太子兼领丞相府却在五里雾中。连来看望纲成君,也担着个心事,只怕突兀有召。领政若此,岂非木陀螺也。”

听得仔细,蔡泽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地。

蔡泽原本所虑者,只恐老秦王绕过自己,与太子及秦国元老决断了此事。果真如此,无疑便是末日到了。自己孤身入秦,以经济之才出掌丞相,偏逢老秦王暮政之期,国事扑朔迷离。秦中腹地的水利富民工程,屡屡因政事干扰不能破土上马,自己的经济才干非但无以酣畅淋漓挥洒,还要在自己的短场——权力斡旋中奋力支应。多年无功,已落得个庸常丞相之名,还被嬴柱这个老太子给“兼领”了去。虚封君爵高位,脱了丞相府实权,在当国大臣便是实实在在的危机。当此之时,蔡泽为了挽回颓势,才有了出使巴蜀并附议李冰的慨然之举。蔡泽的谋划是:老秦王若与自己商议并采纳此策,自己便有了固土安邦之功,能在老新交替之际站稳脚跟;若老秦王不纳此策,便是自己退隐之时;若老秦王绕过自己与嬴秦元老决断,则无论纳与不纳,都是自己的仕途末日。唯其如此,三日未闻秦王宣召,蔡泽才急得一时失明。如今听嬴柱一说,蔡泽如何能不如释重负?

“陀螺之身终归有期,何忧之有也。”心下一松,蔡泽顿时活泛过来。

“我纵无忧,李冰何待?莫非等到巴蜀丢失之日,我等才说话?”

“太子之意,促成秦王决断?”

“正是!”嬴柱拍案而起,“君若畏难,我自担承。”

“你先说个请见由头。否则,不能入宫也是枉然。”

“楚国谋蜀!莫非还有比此事更大的由头?”嬴柱满面涨红。

“安国君少安毋躁。”蔡泽一点竹杖站了起来,“老王暮政,今非昔比也。一则,老王已知此事,无断未必无思。思虑未定,我等以此事求见,自讨无趣。二则,老王之心,不在此处,只怕见了也是心不在焉。”

“奇也!”嬴柱揶揄地笑了,“王心不在邦国安危,却在何处?”

“暮政之君,大非常人也。安国君当真不知?”

“依你之见,还是立嫡?”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蔡泽悠然一笑。

“如此说来,巴蜀之事便搁着?”

“非也。”蔡泽诡秘地一笑,压低声音咕哝了一阵。

“也好。”嬴柱苦涩地笑笑,“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也。”

嬴柱赞同。蔡泽大是快慰,立即召来主书一阵叮嘱,主书欣然去了。嬴柱半信半疑,怏怏然要告辞回府。蔡泽来神,坚执要与嬴柱对弈一局立等消息。嬴柱笑道:“等便等,纲成君眼疾未愈,对弈免了也罢。”蔡泽跺着竹杖连声吩咐摆棋。片刻间棋具摆好,蔡泽指点使女道:“老夫出令,你只摆子。”嬴柱惊讶笑道:“纲成君可下蒙目棋?”蔡泽呵呵一笑:“你只赢得一半子,便算高手。”嬴柱大感新奇,当即落座投子:“左四四。”蔡泽悠然一点竹杖:“右三三。”两人兴致勃勃地厮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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