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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一辆垂帘辎车辚辚出了幽静的驿馆。
从帘栊缝隙看着入冬第一场大雪,李斯莫名其妙地有些惆怅。泾水河渠完结已经半年,他还是虚任客卿,虽说没有一件国事不曾与闻,毕竟没有实际职事,总是没处着落。
“先生,秦王在书房。”
李斯恍然回身,对驭手点头一笑,一步出车向王城书房而来。
硕大的雪花盘旋飞扬,王城殿阁楼宇园林池陂陷入一片茫茫白纱,天地之间平添了三分清新。将过石桥,李斯张开两臂昂首向天,一个长长的吐纳,冰凉的雪花连绵贴上脸颊,猛然一个喷嚏喷发,李斯顿时精神抖擞,大步过了刚刚开始积雪的小石桥。
“先生入座。”嬴政一指身旁座案,“燎炉火小,不用宽衣。”
“君上终是硬朗,偌大书房一只燎炉。”李斯油然感喟。
“冷醒人,热昏人。”嬴政一笑,“给先生新煮酽茶。”
不知哪个位置答应了一声,总归是嬴政话音落点,赵高已经到了案前。对着李斯恭敬轻柔地一笑:“堪堪煮好先生便到,又烫又酽先生暖和。”面前大茶盅热气腾起,李斯未及说一声好,赵高身影已经没了。
“先生还记得太庙聚谈吗?”嬴政叩着面前一卷竹简。
“臣启君上,太庙有聚无谈。”李斯一笑。
“先生好记性。”嬴政大笑,“今日依然你我,续谈。”
“但凭君上。”
“小高子,知会王绾,今日任谁不见。”
待赵高答应一声走出,嬴政回头目光炯炯地看住了李斯:“今日与先生独会,欲计较一桩大事,嬴政务求先生口无虚言,据实说话。”
“臣有虚心,向无虚言。”李斯慨然一句。
“好!先生以为,秦国目下头绪,何事为先?”
“头绪虽繁,以架构庙堂为先。”
“愿闻先生谋划。”
“秦国庙堂之要,首在丞相、上将军、廷尉、长史四柱之选。”
“四柱之说,先生发端,因由何在?”嬴政很感新鲜,兴致勃勃。
“丞相总揽政务,上将军总领大军,廷尉总司执法,长史执掌中枢,此谓庙堂四柱。四柱定,庙堂安。四柱非人,庙堂晦暝。”
“四柱之选,先生可否逐一到人?”
“君上……遴选四柱,臣下向不置喙。”李斯大为惊愕。
“参酌谋划,有何不可?”嬴政笑了。
“如此,臣斗胆一言:丞相,王绾可也;上将军,王翦可也;廷尉须知法之臣,一时难选,可由国府于郡县法官中简拔,或由国正监改任;长史,蒙恬与君上默契相得,可堪大任。”李斯字斟句酌说完,额头已经是细汗涔涔了。
一阵默然,嬴政一叹:“先生之言,岂无虚哉!”
“君上,臣,何有虚言?”李斯擦拭着额头汗水。
嬴政面无喜怒平静如水:“先生如此摆布,将自己安在何处?”
“臣,岂、岂敢为自己谋、谋官,谋、谋职?”李斯第一次结巴了。
“但以公心谋国,先生不当自外于庙堂。”年轻秦王有些不悦。
“臣……臣惭愧也!”突然,李斯挺身长跪,面红过耳。
“嬴政鲁莽,先生何出此言?快请入座。”秦王连忙扶住了李斯。
“君上,臣虽未自荐,然绝无自外庙堂之心。”李斯兀自满脸涨红。
“先生步步如履薄冰,他日安得披荆斩棘?”嬴政深浅莫测一笑。
“臣……”李斯陡然觉察,任何话语都是多余了。
“先生只说,目下秦国,先生摆在何处最是妥当?”
“以臣自料,”李斯突然神色清朗,“臣可任廷尉,可任长史。”
“好!”嬴政拍案大笑,“实言终归感人也。”倏忽敛去笑容,嬴政离案站起,不胜感慨地转悠着,“先生不世大才也!若非目下朝局多有微妙,先生本该为开府丞相,总领国政。果真如此,国事先生担纲,嬴政便可放开手脚盘整内外大局。奈何庙堂元老层层,先生又尚在淘洗之中,骤然总领国政,实则害了先生也。嬴政唯恐先生不解我心,又恐低职使先生自觉委屈,是以方才逼先生自料自举,先求先生之真心也。先生毕竟明锐过人,自举之职恰当至极。然则,嬴政还要再问一句:廷尉与长史,目下何职更宜先生?”
“长史!”李斯没有任何犹豫。
“为何?”
“长史身居中枢,爵位不显,既利谋国,又利淘洗。”
“廷尉何以不宜?”
“廷尉位高爵显,执掌却过于专一,宜大政之时,不宜动荡之期。”
“不谋而合。好!”嬴政拍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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