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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垂帘辎车飞进了灯火稀疏的大咸阳。
正是午夜时分,辎车进入东门内正阳街,径直向王城而来。堪堪可见两排禁军甲士的身影,辎车突然向北拐进了王城东墙外一片坊区。这是正阳坊,最靠近王城的一片官邸,居者大多是日夜进出王城的长史署官吏。最靠前的一座六进府邸,是长史李斯的官邸,府门面对王城东墙,南行百步是王城东门,进出王城便捷至极。辎车不疾不徐,驶到长史府前的车马场停稳。骏马一阵嘶鸣,一领火红的斗篷向府门飘去。随即,朦胧对答隐隐传入东门尉耳畔。
“敢问先生,意欲何干?”
“有客夜来,寻访此间主人,岂有他哉!”
“长史国事繁剧,夜不见客。”
“家老只告李斯一言,南游故人缭子来也。”
“如此,先生稍候。”
片刻之间,一阵大笑声迎出门来:“果然缭兄,幸何如之!”
“果然斯兄,不亦乐乎!”
“一如初会,一醉方休。缭兄请!”
“好!能如当年,方遂我心也!”
一阵笑声隐去,正阳坊又没在了灯火幽微的沉沉夜色中。
月下竹林旁,李斯与尉缭子对坐畅饮。
兰陵酒依然如故,那是李斯迎接家室时,楚国故吏着意送的一车五十年老酒,一开坛引得尉缭子耸着鼻头连声赞叹。菜却是一色秦式:炖肥羊、蒸方肉、藿菜羹、厚锅盔等等,满当当一大案。尉缭子直呼秦人本色实在,甚话没说,与李斯先干了三大碗兰陵老酒。撂下大碗,李斯这才笑问一句:“缭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年何处去了?”尉缭子慨然一叹:“天下虽大,立锥难觅,离群索居而已。”李斯奋然拍案:“缭兄大才,何出此言?来秦便是正途。”尉缭子淡淡一笑,转了话题:“斯兄,还记当年那卷简册否?”李斯大笑道:“你我因简册而遇合,刻刻在心耳!”尉缭子道:“十年之期,我终究将这部书编修成形了。”李斯大是惊喜:“如此说来,天下又有一部兵法大作问世也!来,贺缭兄大功,干!”
两人干罢,李斯又道:“缭兄兵书既成,以何命名?”尉缭子笑道:“就以世风,算是《尉缭子》。这部兵法起于先祖,改于大父,再改于父亲。我,又加进了数十年以来的用兵新论,算是四代人完成了这部兵法。”李斯不禁感慨中来:“人言,将不过三代。缭氏四世国尉,又成不世兵法。以至人忘其姓氏,而以官位为其姓氏,天下绝无仅有也!”尉缭子哈哈大笑:“斯兄谐趣也!以官为姓,远古遗风而已,安敢以此为荣哉!”李斯笑得一阵,突然转向被尉缭子绕开的话题:“缭兄此次入秦,总非无端云游了?”尉缭子没有正面可否,却道:“愿闻斯兄对秦评判。”
“民众日富,国力日强,一统天下,根基已成。”
“当今秦王如何?”
“当今秦王,不世君主也!怀旷古雄心,秉天纵英明,惕厉奋发,坚刚严毅,胸襟博大。一言以蔽之,当今秦王,必使秦国大出天下。”
“斯兄不觉言过其实?”
“不。只有不及。”李斯庄重肃然。
“我闻秦王,与斯兄之说,相去甚远矣!”
“愿闻缭兄之说。”李斯一笑。
“我闻秦王,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如此君王,斯兄何奉若神明?”
“缭兄何其健忘,此话,十年前已说过一次也。”
“此说非我说。人云,乃相学大师唐举之说。”
“任谁也是邪说。山东流言,假唐举之名而已。”
“阴阳家如此说,总归不是空穴来风。”
“一别十年,缭兄如何竟陷荒诞不经泥沼?”
“我,可否见见这个秦王。”尉缭子颇显神秘的一笑。
“缭兄也!”李斯慨然一叹,“山东士子入秦,初始常怀机心。缭兄试探李斯,李斯夫复何言!据实说话,李斯当初入秦,也曾瞻前顾后机心重重。多年体味下来,李斯方觉机心对秦之谬也。奉告缭兄:秦国非山东,唯坦荡做事,本色做人,辄怀机心者,自毁也。”
“如此说来,老夫更要见见这个秦王。”
“该!自家评判,最为妥当。”
“天下归一者,果将嬴政乎?”
“疑虑先搁着。走!夜见秦王。”李斯一拍案霍然起身。
“斯兄笑谈,月已西天,何有四更见王之理?”
李斯大笑:“这便是秦国!月已西天,何足论也,只跟我走。”
两人大步出来,李斯问尉缭子想走路想乘车,尉缭子笑说:“走路好,王城看得清楚些,免得一个人出来迷路。”李斯也不纠缠这些隐隐讽喻,只说声“走”,已蹽开大步出门。尉缭子惊讶连声:“哎哎哎,你老弟都长史了,半夜出门不带护卫甲士?”李斯大笑:“这是秦国,哪个官员在咸阳行路带护卫了?”李斯自豪自信,俨然老秦人,引得尉缭子一阵啧啧连声,似感叹又似揶揄。一路走来,李斯指点着王城殿阁庭院的处处灯火,说亮灯处都是官署值夜,沉沉黑灯处都是内宫。尉缭子似惊讶又似感慨地一叹,渐渐地不再说话了。
王城书房的灯火在幽深的林木中分外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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