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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痛定思痛 王翦六十万大军一战灭楚【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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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军大败的消息传到咸阳,秦国朝野窒息了。

秦王嬴政暴怒不已,将自己关了三日三夜。

在这间里外三进的斋戒房里,嬴政开始了静静的思索。目下想来,他这个秦王与李信,都被楚国脆弱的表征迷惑了。多年来,楚国政变多生,朝局混乱不堪。自支撑楚国的春申君被家臣李园谋杀,楚国权力落到了卑劣的李园之手。如是乱象连绵,军力自是不堪一击。更重要的是,此前王贲奔袭楚国游刃有余,十日连下十城,楚国大气都不敢出。凡此等等,都是事实。李信据以评判楚国脆弱,嬴政据以认同此论,甚或朝臣们也都据以认同这种评判。表征论之,没有错。然则,当此之时,何独王翦不如是看?嬴政记得很清楚,王翦言及六十万大军灭楚的理由,没有一句涉及楚国诸般表征,而只说及楚国基本国情,山川广袤,族族藏兵;其中最要紧的论断是:“楚非寻常大国,非做举国决战之心,不能轻言灭之。”

如今,数万将士已经用血肉之躯证实了王翦的洞察力。

仔细想来,王翦有一桩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迹的最大的长处:自来打仗没有错失,没有明显的错令缺漏。与此同时,王翦也没有奇绝之战。尝有人言,王翦无奇战。嬴政也很清楚,所谓王翦无奇战者,其实说的是王翦才具平平而已。平心而论,此前的嬴政也多少是认同这种评判的。然则,战场为何物?战争为何物?

国家大争,为求奇绝而宁可败之,岂不大谬哉!

唯其如此,主将能以看似平淡无奇之方略而完胜敌国,宁非大幸哉!相对于邦国大计所需要的胜利,有否奇绝之战,实不足道也。毋宁说,奇绝之战因其求奇求绝,而必然具有不确定的风险;平战而胜,则因不求奇绝而唯求战胜,必然具有确定的胜算。身为国家君王,是选择确定的胜算,还是选择不确定的风险,岂不明矣!冷静缜密而有兼思胸襟,善于筹划盘根错节而多有意外变化之总体大战,此乃王翦之长也。抛开大国决战的深层根基,而过分看重战场谋划之奇绝华彩,此乃李信之短,嬴政之失也。平心而论,将目下的秦国大将一个个数来,能统率举国之兵而吞灭最大楚国者,非王翦不能也。即或是王贲,痛定思痛之后,嬴政也不能放心了。毕竟,崇尚武安君白起的王贲尚未老辣,多少与李信更为接近一些……

天降王翦于秦,何其大幸也!

嬴政独不见兵家泰山,岂非大谬哉!

李信大军南下之际,王翦上书请辞还乡了。当时,嬴政抚慰了王翦,却没有坚执挽留这位老将军。目下看来,敦请王翦是必须的了。

晨曦时分,嬴政王车飞上了一片林木苍黄的山塬。

东乡,这片依山傍水的塬坡开阔疏朗,连同林木草地房舍石坊在内,一切都显得粗简平易,远不及任何一个富商大贾的庄园,朴实得实在使人不会想到这里能是赫赫秦国上将军的家居之地。

王车堪堪出得一片树林,尚未上道。远处山麓一柱烟尘暴起,遥闻马蹄声隆隆如雷。王车方过林际,烟尘已经飞过了眼前山梁,隔着空阔苍黄的草地,双方都进入了对方视界……马队骤然勒缰了。王车悠悠停住了。

“上将军——”嬴政飞身下车,遥遥高喊着。

“君上——”对面一骑如飞而来,浑厚的呼喊回荡在山林。

堪堪半箭之地,骑士滚鞍下马飞步迎来,白发黑斗篷随风飘舞,利落劲健,全然没有丝毫老态。在这瞬息之间,嬴政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龙虎勃勃的王翦,心下突然一热,软软地倒在了草地上。王翦飞步过来,利落地扶起了嬴政,同时解下腰间皮袋双手捧了过来。嬴政抓住了皮袋,抓住了王翦的双手,眼中不期然溢满了泪水:“老将军……无愧嬴政师也!”王翦泪光莹然,深深一躬道:“君上风寒驰驱,亲来蓬蒿乡野,何敢当之?”嬴政瞬间平静下来,举起皮袋汩汩几口,猛然一怔,不禁惊喜得两眼放光——酒!行猎而能随身携酒,足证王翦壮勇犹在。

“灭楚不以老将军方略,嬴政悔矣!”

在简朴宽敞的正厅坐就,嬴政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嬴政深知,面对一个沧海人物,实在不须自以为聪明得计的花巧周旋,而只需坦率实诚地捧出真心。见王翦沉吟思忖,嬴政又接着说了下去:“李信败军,根在本王用人失察,灭国辄怀轻慢之心……依寻常之情,秦军本当整休年余,待恢复元气后再战。然则,李信军败后,楚国气势大盛,项燕军沿鸿沟一线步步北上,重新占据重镇陈城,大有进逼南阳、颍川之势。姚贾从新郑密报:中原三晋之灭国老世族,纷纷开始逃向楚国;燕王喜残部也从海路联结楚国,鼓荡齐国,欲图以楚军遏制秦军,而各国世族一齐举事复国。当此之时,若迟延对楚战事,天下风云突变,亦未可知也。老将军虽告病老,宁见一统大业功亏一篑乎?”

“楚战,不当迟延。”王翦沟壑纵横的古铜色脸膛异乎寻常地冷峻,话语也很迟缓,“然则,老臣年迈多病,君上当更择良将为是。”

“老将军平心而论,秦军诸将,谁堪当此大任?”

一阵长长的沉默。嬴政平和地看着王翦。王翦垂着眼帘入定一般。

“君上必欲用老臣……”王翦终于睁开了老眼。

“嬴政心意已决,上将军有话但说。”

“灭楚兵力,非六十万不可。”

“听老将军计,六十万!”

“如此,老臣领命,三日后赶赴咸阳。”王翦无一句拖泥带水。

“老将军,旬日之后启程不迟……”嬴政有些哽咽了。

“君上体恤,老臣心感也。然目下大势,不容稍缓。”

“老将军夫人新丧,我心不安……”

“老妻病卧多年,一朝撒手,未尝不是幸事。君上毋为老臣忧也。”

三日之后,王翦马队离开美原南下了。

灞上幕府一立定,立即开始了紧迫有序的运转。大军正在云集,王翦的头一件大事是任将。第二件大事,是会同国尉府等相关官署,一一确定调兵事宜。第三件大事,备细确定兵器打造修葺与粮草辎重方略。

李信兵败后,其随军粮草辎重与大型器械全部丢失,几乎占整个秦军装备的一半还多。若非秦国财力雄厚,断难立即发动更大规模的大军决战。目下王翦所要尽速完成者,是补充这些大型器械,重新配备其兵力。同时,还要谋划包括输送大型兵器在内的粮草辎重总体输送方略。为此,王翦特意报请秦王紧急召回了坐镇新郑的姚贾,任姚贾以上卿之职,总司灭楚后援。姚贾精明练达,处置事务之才不下李斯,与王翦会商完毕,立即风风火火开始实施诸般谋划了。

根基疏浚完毕,已是冬去春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王翦幕府军马从灞上开拔了。

旬日之后,幕府人马抵达南阳大营,王翦第一次升帐聚将。各路大军已经汇聚南阳一月有余,兵将统属等诸般军务已经全部就绪。除了粮草辎重大型器械与候补兵器,正在源源不断运来囤积,六十万大军已经大体整肃了。大将们禀报完各军情形,王翦从帅案前站起,第一次对大将们正面部署灭楚方略。王翦的剑鞘指点着楚国地图,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在幕府大厅嗡嗡回荡。

“楚为天下大国。灭楚根本,在戒绝骄躁心气,以面对赵国强敌那般冷静之心,对楚决战。灭楚方略是:不出轻兵,不求奇兵,全军正面推进,一城一地下之;直至完全占据楚国都城、全歼楚国主力、俘获楚国王室!楚军若与我一城一地争夺,则我军求之不得。楚军若再度放弃陈地诸城,而南撤平舆地带固守。则我军兵分两部:主力进逼平舆,与楚军主力相持,既不立即开战,亦不能使其脱离;另分一军在后,一城一城接手城防,巩固我军后方,一俟陈地诸城稳固,立即南下合军,寻机与楚军决战!明白否?”

“同心一战!灭楚复仇!”举帐一声大吼。

三月初,诸般后援到位,大军亦休整就绪。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王翦下令大军开出了南阳大营,从安陵直入鸿沟大道,隆隆进逼陈城。王翦早已申明,除了不分兵不奔袭,南下进军依旧走李信军老路,就是要教楚人知道:秦军首攻败北,并非进兵之错,更非战力不及楚军,而只是分兵弃装中了楚军奇袭而已。

陈城的项燕幕府前所未有地忙乱。

去岁大败秦军之后,楚国朝野大为振奋,连续攻秦的呼声弥漫了江淮。楚国王室与老世族大臣们亢奋不已,合纵攻秦的种种方略一个超过一个地光彩绚烂。平日万难出手的各色私兵,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从来都受国府统辖的封地官军,一反常态地纷纷开出争相赶赴淮北,不管项燕幕府军令如何,都一齐打起了项燕大军的旗号,竞相抢占一座座失而复得的空城。

粗粗一算,吓了项燕一大跳。目下连同原先军马,楚国蜂拥淮北的大军足足六十余万!既有如此态势,自当因势利导。项燕立即与诸将会商,决意整肃出一支真正具有抗秦战力的大军。不说六十万,只要精兵四十万,项燕便有再败秦军的雄心。不料,谋划虽好,项燕却硬是没有时日与人手做这件最要紧的大事。项燕疲于奔命,几次被突然召回郢寿,漫无边际地会商种种合纵攻秦与重振楚国霸权的长策,一次朝会,至少流去旬日时光。再是朝野对项氏势力的壮大,议论纷纭,每有举发,楚王负刍便密召项燕澄清一回,项燕便得放下军务奔波都城一回。如此多方斡旋奔波,数月之间,项燕在幕府很难连续住过五日,几乎是任何大事都是浅尝辄止,既疲惫又烦躁,身心俱累,只差要病倒了。

直到秦国再度聚兵的消息传来,项燕幕府才清静了些许。

然则,楚王与大臣们的急胜欲望,教项燕更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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