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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奴婢……说是……是女子自幼束胸造成的。”医女吓得直抖，然后一咬牙又说了一遍。
万俟恭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遣退了所有侍从，眼前只剩下这个医女和本来在侧侍奉文书的荀湛，只要他一个眼神，这位近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这是女子自幼束胸造成的，就不能是其他病症？御医都没发现，你一个医女在此信口雌黄，是否贪图恩赏？若是因此耽误了宁嫔的病，你几条小命都赔不起！”荀湛故意摆出严厉的表情责问。
“陛下，荀大人容禀。”医女壮着胆说：“并非奴婢贪图名利，以娘娘的不适邀功。世间名医，皆为男子。如今男女之防甚重，因而许多女子即便不舒服也很少请男大夫，而又因世间少有让女儿认字的，女大夫则更是罕见。许多女子之症，名医或许并未见过，也未曾治疗过。”那医女说的不卑不亢：“奴婢等在宫中为医女，皆是做好了终身不嫁的准备。世人皆嘲笑我们的家人将女儿送来学医，和男子送入宫中为宦是一样的。普通宫女出宫尚能嫁人，我等却难有出路。因此，名利对奴婢来说，除了给卖掉我的家人，一无所用。只是因为医者仁心，奴婢想解宁嫔娘娘不适，但见娘娘似有隐情，因此奴婢没有当面说破，也没有报与院正，只向陛下来禀报。”
“好，那朕姑且听你说说。”万俟恭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又走回原位坐下道：“若是说的好，将宁嫔治好了，朕可以升你做御医，不再做医女。”
那医女震惊的抬起头，忘记了害怕看向那无数人传说过的，丹桓有史以来最英明的王。这位丹桓王登位以来，因为后宫没有妃嫔，医女们一般都是为一些开明贵族家的女眷服务，又或者在宫中干脆被当做粗使宫女用。
她本是她们这一批医女中最好的，本以为就此无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位帝王竟为这位宁嫔，愿意打破丹桓的传统，将一个医女升为和男子一样的御医。这样的机会让她的手几乎开始颤抖。但她知道，这仍取决于她能否将宁嫔的病治好。
“陛下，奴婢的母亲是被从摩族贩卖来的奴隶，自幼奴婢便听母亲讲过摩族的传统。最早，摩族在草原上为了方便狩猎，会给女子裹胸，慢慢形成了习俗。与丹桓女子丰乳为美的传统不一样，摩族以平胸为美。女子为了追求平胸，常常十岁多就开始裹胸。最初只是为了固定，打猎方便。后来追求与男人一样平坦，认为女子不如男子之患，在丰乳。”
“男子一样平坦。”万俟恭充满意味的重复了一遍。
“是的。可后来摩族人发现，女子这般过度的束胸会导致日后胸部出现肿块，甚至挤压心肺。严重者乃至身亡，于是便强迫女子放胸。奴婢的母亲正是经历放胸的那一代。后来摩族与伊族的战争失败，母亲在战争中成为奴隶辗转被卖至丹桓。奴婢亲眼看过母亲因过度束胸后放胸身体的情况，与娘娘的如出一辙。”医女说完顿了一下才又道：“只是奴婢的母亲常年劳作，加重了原本心肺的疾病，很早便去世了。因此，就算冒着说错被陛下责难的风险，奴婢也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这个猜测，你跟宁嫔说了吗？”万俟恭问道。
“奴婢担忧娘娘不安，尚未说明。”医女的回答让万俟恭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此事我知道了，宁嫔的病今日起由你全权负责，她要多久能好？”
“娘娘的身体素质极佳，以按摩针灸，配合服药，两个月内便能缓解。后续精心保养，不再束胸应该便不会有大碍。”医女谨慎的回答。
“好，如果两个月后，宁嫔大好，你就是丹桓第一位女御医。只是对她说治病的理由要改一下。你就说她的病是经年多思造成的。”万俟恭盯着跪在那里的女子：“宁嫔信了，才算是你功德圆满，明白了吗？”
“是，陛下。”
让医女也退下后，荀湛看着坐在那里沉默的帝王，半晌才道：“陛下觉得，宁嫔是关二公子？”
“她是关大小姐。”万俟恭开口道：“本该嫁给齐武帝的皇后。凤仙凤仙，凤凰仙，师傅还真是时刻都改不掉自己玩文字游戏的毛病。”
“那她岂不是天生凤命！”荀湛愣了一下，又立刻跪地道：“陛下！这是天意啊！凤凰女落入我丹桓王庭，陛下是天命的天下之君，入主大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入主大齐，爱卿倒是比朕野心还大。”
“微臣不敢！”荀湛连忙跪下。
“有野心不是坏事。只是能力要匹配的上自己的野心。丹桓就算一时能打败大齐，但终究难以统治。但我们在大齐与整个西域做生意的要道上，只要我们掌控了整个西域，不管谁是大齐的皇帝，大齐都是我们源源不绝的钱袋子。更重要的不是占领大齐的土地，而是扶立一个亲大齐的君主。”
“陛下圣明，我等不及。”荀湛叩首。
“你知道这是谁教朕的吗？”万俟恭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是关大小姐，朕的师傅，关攸宁。区区一个凤仪太后，是大齐公主，有再多忠心的臣子都不够，她需要一个深受大齐大恩的傀儡。”
“若如此，她为何要背叛陛下，这样得不偿失。”荀湛不明白这位大小姐的脑回路。
“齐武帝临终前忌惮朕，关家是他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他应该是给了关家两个选择，杀了朕给皇家背锅又或者关家和朕一起死。”万俟恭冷笑了一下：“为了保住她好不容易养好的亲大齐的君主，和她的家族，她和楚勋合作，想出了这个能给朕一点教训又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那楚大人……”
“楚勋没那么糊涂，他知道接受师傅的意见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事实上，今天来看，这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和她以往每一次做的都一样，面面俱到，妥妥贴贴。”
帝王的这番话让荀湛有点不敢接了，既然这位大小姐在王的心中这么好，甚至王并不真的恨她的背叛，且相信她有苦衷，那如今这番“报复”的作派让他有点看不懂了。
万俟恭看了他一眼：“怎么？不理解他既然做的这么好，朕为什么还恨她？”
“臣不敢。”
“荀湛，你为什么追随朕？”
“陛下是丹桓史上未有之明君，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为成陛下千古伟业。”荀湛诚恳道。
“当时的朕也像你一样。朕早就知道，她抚养朕当然是因为对母亲的情谊，但更主要的是为了缔造一个亲大齐，爱和平的丹桓王。当时朕就想，若是这样，朕愿意当她手中的棋子。”
荀湛听到棋子两个字的时候微微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可惜了，当她将刀插进朕的肩头说出那些冷酷的话时，朕突然明白了，朕错了。当棋子就要学会忍受一次又一次的被放弃。”万俟恭伸手拿起一颗“帅”的棋子：“除了它，谁都会被放弃。只要留它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陛下以为，谁是关大小姐的帅？”荀湛试探道。
“当然是天下太平。她心里丹桓街道上的狗，大齐乡野里的猫能平和的晒太阳，可比朕的感受重要多了。她当然爱朕，只是排在天下后面而已。”万俟恭说着神色一变：“我若真是个孝顺的徒弟，当然也能接受这一切。”
这个“若”字考验了荀湛的应对能力，在他绞尽脑汁想应对时，帝王放过了他，自己开口了。
“但朕不是。朕不甘！她要朕做的！今天朕都做到了！朕等了五年，找了五年，每完成一个她心中的明君之举，朕都会抱有期待，期待她会出现。但她没有。”万俟恭说到这里似乎不想再说了，只是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朕去看看师傅。”
“是，陛下。”荀湛擦擦汗赶紧退下了。今天的他，差点是名臣之路未半而中道崩殂。
刚做完按摩的关攸宁舒服多了，她躺在塌上休息时感到有人进来了，睁眼发现是着常服的万俟恭。
才要起身行礼，万俟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道：“说了，你不必行礼。”
“臣妾……”关攸宁还没说什么就被万俟恭一把按回去坐下，然后打断她道：“也不必称臣妾，朕允许你自称我。”
关攸宁有些惊讶他居然现在还抓着自己的胳膊，毕竟十二岁后，非必要他从没主动触碰过任何女性。
她干笑了一下道：“陛下今日很不一样。”
“是的。今日医女说你因积郁成疾，身子不好。朕五内若焚，才知道你对朕的重要。”万俟恭一脸悲伤沉痛的表情让关攸宁有点不解。
“让陛下忧心，是臣妾……不，是我的不是。”
“因此，朕决定，自此你便是朕的真嫔妃了，等你身子好些了就侍寝，给朕生一个继承人，朕要为你废除子贵母死制度！过些日子，让钦天监看个黄道吉日，朕升你为贵妃，等你诞下皇子，朕就立你为皇后。”万俟恭说的一脸真诚。
关攸宁遭此突变几乎说不出话，半天才结结巴巴道：“陛下……陛下……不找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