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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铁板离开泥土的瞬间,一股子腥臊恶臭汹涌冲出,不但呛鼻子,还辣眼睛。
包括唐二爷在内,人们纷纷捂着口鼻往后退,不住地揉搓着眼睛。有几人因为受不了恶心,竟将隔夜饭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大伙儿无不糟糕透顶,唯有破老道跟他那俩小徒弟,继续守在坑边,根本不惧恶臭扑面。如此这般气定神闲,由衷地叫人赞叹——好定力!
待破老道转回身,眼尖之人立即看穿了端倪。
原来,破老道跟那两个小道童,全用蒜瓣儿塞住了鼻孔。所以,他们爷儿仨才会屹立坑边,岿然不动。
咦!真他娘的鸡贼。
忽地风起,将那些弥漫在空气当中,辣眼刺鼻,令人作呕的臭气吹淡了许多。
破老道将堵住鼻孔的蒜瓣儿抠出来,说声:“别糟践了好东西。”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大嚼了起来。
他那俩小徒弟有样学样,也把沾着大鼻涕的蒜瓣儿放嘴里嚼了。
“劳驾几位,接着拉呀!”破老道发号施令。
众壮汉为钱所迫,齐心协力,一鼓作气,借助绞索之力,将那块沉重如山的斑驳铁板拉出坑外。
另有几条壮汉,用长柄铁钩将铁板勾住,一齐发力,终于将铁板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那深坑之中,赫然出现一个井眼,阵阵臭气,从内涌出,唯有胆大如牛之人方敢接近深坑窥看。胆小如鼠之人,只敢远观而不敢近看,生怕刚一靠近便着了井中邪祟的道儿。
这景象忒是邪乎,为何铁板之下会有井眼?
又是谁将如此厚重一块铁板压在井口?
在那黑洞洞,不知深浅几何的古井当中,又藏有什么邪性之物?
种种疑问,叫唐二爷心惊肉跳的同时,不免又陡添许多无奈。
他此刻埋怨起了祖宗没眼光,不该听从孙西淳的一派胡言,将宅子建在这邪气弥漫之地,虽有百年富贵,到头来还不是家业凋零,人口不旺,更是连累他那唯一继承唐家香火的大儿子落水难寻,不知死活。
孽啊,都是孽啊!
他只一味地埋怨祖宗,却忘了,若不是他马虎大意,不给神剑喂血;又因为一时赌气,将这祖宗基业拱手让给他人,他唐家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他哀叹时运不济,埋怨祖宗糊涂,实则一切始末缘由的罪魁祸首还不是他唐二爷自己吗!
而今埋怨谁也没有用了,只得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这个不肯透露身份的破老道身上,但愿他有那倒反西岐的三把神沙,将这为害一方的邪魔妖祟挫骨扬灰,令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破老道已经只身跳入深坑之中,附身于井口边,极目朝里窥探,意在一探究竟。
坑外围观者,莫不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在他们的眼神当中,充满疑惑与错愕,想必他们也都在猜测井中之物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良久,破老道直起腰来,咋舌道:“呜呀——好悬啊——好悬——亏了这孽障还没成气候,倘若再晚个十天半月,麻烦可就大啰——”
随即仰脸对唐二爷说:“唐老爷啊,快着找个不怕死的,让他下到井底,把里面的东西捞上来!”
唐二爷听破老道说了两声“好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头猛地一紧,一阵刺痛,好似有人用锥子猛扎他的心口,疼得他一个激灵,险些一头栽进坑里。又听到破老道让他找个不怕死的人下到井中,他未曾答言,只觉着心口越发刺痛,忍不住用手捂着心口,忽然惨叫一声,旋即人事不省。
主家倒下了,这还了得,场面一度乱腾起来。胡老海护主心切,急忙掐人中、按胸口,不住地呼唤主人快些醒醒。
而唐二爷却好似死人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人们窃窃私语,大都认为唐二爷没救了。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气人有、笑人无的龌龊货色,巴不得见着有钱人倒霉的场面。须知道,幸灾乐祸乃穷根子之本性也。
破老道好似一只大猫,“嗖”地从坑里跃到坑外,俯身看了看唐二爷那张死灰状的大脸,伸出两根手指在唐二爷的鼻孔下试探了一下鼻息,嘿嘿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风浪都经受不起,真真儿让我破老道可发一笑。呜呀,出家人有好生之德,破老道帮你再活些日子吧。”
话音落下,招手唤过一个徒儿,伸手进褡裢,摸索了几下,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油纸包,让胡老海将唐二爷的嘴巴掰开,他将油纸包打开,一股香气瞬间飘散出来,那些临近之人闻到香气,顿觉神清气爽。看来,破老道有玩意儿,这油纸包里的物什,必有起死回生之妙效。
破老道将包裹在油纸包里的一颗黑如墨汁的药丸子塞入唐二爷的嘴里,二指在唐二爷的脖颈一侧一按一划,那颗药丸子便似长了腿儿似的,一骨碌钻进了唐二爷嗓子眼儿里。
不多时,唐二爷的手脚动了几下,眼皮缓缓地睁开,这人就算“还阳”了。
胡老海一见主子醒了,赶紧问主子还难不难受,又告知是破老道救了他的命。唐二爷自是感激不尽,破老道让他不要客气,眼下找人下井才是关键,客套话等完事后再说不迟。
胡老海站起身来,朝四外抱拳,问有哪一位好汉甘愿下井一趟。至于报酬,一切好说。
连问数声,无人应答。谁也不傻,都知道这是要命的差事,虽说能捞一笔好处,可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啊。就怕好处捞到了,小命却交代了。所以,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吭气。
唐二爷见没人肯接这桩差事,不免又长吁短叹了起来。
再看破老道,却好似没事人一样,面带轻松神色,似乎胸有成竹,认定重赏之下,必有勇者现身。
果然没错!
就在胡老海喊得嗓子冒烟,气喘吁吁之时,忽见远处咯噔噔地疾步跑来一人。
那人挤进人群,高声喊喝:“俺来!”声如裂帛,掷地有声。
众人忙甩脸观瞧,但见来者,身高八尺,胸宽背厚,猿臂熊腰,端的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猛壮士。往脸上看,平顶大脑瓜,四方下巴颏,络腮大胡子,面如紫玉,紫中透亮;两只招子,炯炯有神,吐露正气,毫无邪气,大有威严而不可侵的气势。
紫面汉子双手抱拳,朗声道:“唐二爷,您老若是不挑别人,这桩买卖交给俺吧。俺到井里走一遭,能活,是俺命不该绝;死了,是俺这辈子的命数到头了。俺谁也不怨,烦请老少爷们给俺作证!”这汉子开口便是鲁北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
唐二爷乍一见他,便觉着他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哦——想起来了。
这紫面汉子名叫伍大猛,只因为秉性憨厚,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得了个外号憨猛子。
有一段时间,唐家的货栈缺人手,赶巧一帮逃荒来津的山东汉子满世界找饭辙,唐二爷惜老怜贫,索性收留了他们,少给工钱,多让他们干活,双方都觉着公平。
这帮山东汉子当中,数这个憨猛子最舍得卖力气,所以唐二爷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万没想到,危急关头,却是这条曾经效力于他唐家的山东汉子自愿接下这桩送死的差事。
唐二爷登时来了精神,上前抓着憨猛子的一双粗手,连连说好,问憨猛子有什么需要他老唐帮衬的事情吗?
唐二爷的话冠冕堂皇,明面上看似关切地询问憨猛子有什么需要他帮衬的事情吗,实际上是问憨猛子还有没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
唐二爷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但凡有活路,绝对没有人愿意送死。憨猛子之所以自告奋勇,必是有了难处。而这桩难处却又是憨猛子无法解决的,所以他要以命换取帮助。
憨猛子快人快语,直言不讳地说:“俺娘病了好些日子了,等着俺拿钱给她老人家抓药。可俺没出息,赚不到钱给俺娘抓药。俺就一个要求,不管俺这趟下井是死是活,都请唐二爷照顾俺那可怜的瞎老娘。”说着,眼圈竟不由自主地红了。
“好孝子!”唐二爷情不由衷地钦佩道:“为孝者,真丈夫也!”说着,抬手在憨猛子的肩头上用力拍了几下,“我老唐说话算数,从今往后,你娘就是我娘,我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以唐二爷的为人,他说话是绝对算数的。这一点,憨猛子深信不疑。
既如此,也就豁出这条贱命不要,成全老娘享几年福。这就叫,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呜呀——”破老道嘎嘎一笑,“既然大义士自愿下井,也就别耽搁了。大义士,请吧!”
憨猛子向唐二爷与破老道抱一抱拳,又朝四外供一拱手,朗声说道:“各位,擎好吧!”激昂慷慨,叫人钦佩。
破老道随即招呼人手,将绳子牢牢地系在憨猛子的腰间,叮嘱他下到井中一定要闭住呼吸,以免毒水毒气进入体内,若有发现或遇到危险,只需用力摇动绳子,上面的人立即就会将他拉上来。
叮嘱完毕,借着先前搭好的架子,利用滑轮将憨猛子缓缓地往下放。
至于井中究竟是何物,憨猛子此一去能否生还,一切一切,未知难测。唐二爷手心发凉,不由得为憨猛子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