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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淳踩着月光回了家。刘氏已备好饭正坐在床上纳鞋底子。见他回来了,就赶紧端来一盆水让换洗。
温淳对自己的媳妇很满意。她温柔大方,勤劳善良,很多事情,彼此不语,她总能做到他的心里。所以,夫妻非常恩爱和睦。温淳高兴地把赚的钱交给媳妇,顺手抚起她额头的一缕头发。刘氏脸一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吃饭,小心凉了”。说着就脱下他身上的外衣准备挂到衣架上。他把衣服拿到旁边,见衣服上有泥点点,就用手搓了搓提起来抖。轻抖几下,一张纸就从衣服里飘了出来。刘氏捡起来一看,上边有两个名字:“刘良、王朗”,正是温淳梦中二鬼的名字。两个名字后还记着生辰八字,看到这些,刘氏仔细分辨好像思索了半天,突然一惊,衣服就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温淳问。
“这,这名字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刘氏走到温淳身边,郑重地问他。
“从梦里…”温淳就把他白天做梦和救人的事情讲给了刘氏。
刘氏竟然哭起来:“刘良是我小叔叔……”温淳一下站起来,不可可思议地看着妻子。
“怎,怎么回事?”
“刘良是我叔,王朗是我表叔…”刘氏边哭边给温淳讲起来。
原来,刘氏的叔叔刘良比辣椒刘小14岁,比刘氏大8岁。长兄如父,辣椒刘的父母去世后,刘良就跟着哥哥过。二十五年前,辣椒刘一家生意兴隆,刘良又非常聪明续,辣椒刘就花了心思让刘良去考功名。青阳有个很厉害的人叫王恕,这人开办了宏道书院,传道授业。一来针对普通学子有偿教授经典,用以补充书院日常,二来邀请关中大儒高知讨论哲学。几年时间,青玉河畔的宏道书院就成了人文圣地。
时,刘良已考得秀才,就和学伴王朗来宏道书院拜师深造。这书院一方面是教授知识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青阳的鸿儒大能思想交流的地方。凡能融入此圈子的,今后考中功名,就会形成一个人际圈子,在党争纵横的明廷就会顺水顺舟。
两表兄弟带了银两来到这里。他们在南岸租了一间房,白天去书院学习,晚上回房子讨论交流,一天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一天晚上,雷电交加,兄弟两个就跑着回家。走到青玉河大桥一半的时候,见水里出现两个漩涡,象盛开的玫瑰花。
他们见这水与平日不同,森然可怕,转身就走。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喊救命,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他们转过身回过头,看见水里伸出一只手,接着又露出长头发,不远处还有衣服和鞋浮在水面。两人都是善良之人,赶紧跑到河边,脱下衣服绑在一起扔给那人。那只手抓住了衣服,就向下沉去。求救的人消失在了水面,但下沉的力气并没有减小。
兄弟两人在桥上拽着衣服,桥下拉力越来越大,木头的浮桥都被拉斜了。当时,天上下了几天连阴雨刚停下来,桥面青苔斑驳,兄弟两个一心想着救人,死死拽着衣服不放松。无奈桥面湿滑,王朗不小心滑了个跟头,前边的刘良就失去了重心,往河里滑去。眼见刘良即将落水,王朗一把拽住了刘良的腿。奇怪的是水里的一头象绑了石头一样沉,旋转着往下坠,手里是衣服拧成了麻花,象棍子一样硬,还没等王朗反应过来,兄弟两人就一串子被拉进水里。说来也怪,王朗的家在渭河边,自幼水性极好本可以自救,可两人刚落水,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向水底沉去。
这是后来过河的人描述的。他们说当时的情景很奇怪,眼见着河面出现两个漩涡,眼见着卷了人瞬间就没了影儿。于是众人找来竹竿子试探,刚一插进去,就被吞了,兄弟两人最终连个尸骨都没有留下。
辣椒刘得知兄弟出了意外,悲痛不已,也就消极厌世,不再好好卖辣椒。一次,他喝醉了,迷迷糊糊往回走。当时是晚上,地面铺撒着几户人家的灯光。刚进巷子,隐隐约约看见一高一低两个人从旁边的实心佛塔里走出来。他仔细一看,竟然是刘良拉着王朗的手站在巷子里,接着又出现两个人,手里拿着柳树棍,对着弟兄两个打去:“还不快点!”
辣椒刘见自己人受欺负,就跑上前准备理论。刚跑到跟前,那人就举起树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醉鬼还不快让开!胆敢阻碍阴阳之事,定让你永世沦落三恶道!”
“哥,去青阳,去青玉河,哪里有……”刘良还没说完,就被拿木棍的人一脚踹进塔里。
这是辣椒刘后来讲的。那天回家,他的脑子一直萦绕着兄弟的这两句话:“去青阳,去青玉河,哪里到底有什么?”他找来神汉神婆来问,都说:“天意不可违,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兴平的辣椒生意已经很差了,不如去青阳,哪里是关口,兴许有生意做。
辣椒刘破中求立,锁了祖宅,拜了土地爷、灶婆灶爷和井王爷,又给门神上了香,就举家迁到了青阳县。来到青阳,他们在北城租了房子,推着车子沿街叫卖。这里的客商很多,人流也大。他们的生意好酒明巷占尽天使地利,很快就赚的钵满盆满。有一天,他看见一对儿夫妻,衣服褴褛,沿街乞讨,就走过来给了一个铜钱。
“老板好家子小气”那人说。
“你夫妻两人手脚健全又年纪轻轻,不去谋个事做,反倒在这里不劳而获,你们觉得好意思面对天上的日头爷?”辣椒刘说。
“蚂蚁有蚂蚁的道,蛇有蛇的道,你们累死累活,也就挣一口饭…”乞丐说。
“难道靠你这样的路子就能发财?”
那个男乞丐看着辣椒刘:“可怜的人,等我们有了第一笔钱,飞黄腾达的时候,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辣椒刘不明白这人怎么有这么大口气。世世代代做辣椒生意的祖辈告诉他:小财靠勤中财靠德大财靠命。他相信自己没这个命,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好还有什么命?但他相信自己有这个德行,生意上从不欺市骗人短斤少两,生活上,对于有困难的人,他一定会倾力帮助,过年过节,各大庙宇都有他的供养。有一老和尚告诉他,他命本差,但德行好,必当有乘龙快婿。这也就是他托宏道书院陈立孝给自己女儿穿针引线的原因。
辣椒刘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推着车子已经根本不能满足了。当时青阳的衙门正好有门面对外出租,他叫找到了县令租下了斜坡最下边的门面,但不知道怎么的,据说好像是有人贿赂了县令,他们就成了第二家,斜坡最下边的门面就成了卖粮油的。最下边的门面门口有个平台,正好晒辣椒,这些没了,辣椒刘虽然感觉不舒服,但也安慰自己,毕竟有了落脚点,比兴平时不知道要好多少,知足常长乐呀!
温淳听刘氏讲了大半晚,被刘家的遭遇所动,都是历经坎坷的人,夫妻两人就心心相通,相拥而眠。
第二天,刘氏和温淳回了辣椒刘的家。刚走到门口,就见豆腐坊的王三儿和刘丽蓉正端了茶坐在门口:“夫妻回娘家,丈母娘赶紧给做臊子面犒劳”王三儿说。
“干嘛做臊子面,抱回了娃娃才有犒劳,不下蛋不给谷子吃”刘丽蓉说。
刘氏尴尬地给这两人打了招呼,温淳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温存很讨厌这对儿夫妻。他讨厌这两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嘴,占了这么好的门面,却不好好经营。刚开始还在门口卖豆腐脑锅盔,之后就没了影儿,门口这么好的地方成了客商的歇脚处,抽烟的,脱了洗抠脚的,拿出干粮吃两口的,甚至背过身解手的……温淳和刘氏预测这夫妻店面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能长久,但过了一个月又一个月,他们结婚已经一年多了,这店面还没有倒闭。
夫妻两人把所遇到的事告诉了辣椒刘。辣椒刘就赶紧和妻子备了香蜡纸裱,一家四口来到龙王庙。
“温淳你今日来有何事?”和尚问。
温淳就把那天梦里事情说给和尚。和尚笑着说:“你救这两人是为了自己,那毕竟是你亲人,这河里冤死的,被害的,自寻短见的,被洪水卷走的,那么多不认识的,你不救?那些人才是大功德!”
“能救肯定救!”温淳说。
“能救的,但你得付出点东西”和尚说。
“你说怎么救?”
“你仔细考虑一下,决定救了,今儿个就跪在这里,在龙王面前起个誓”和尚略显兴奋地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应该是一样的,淳儿,你就救吧”辣椒刘说。
温淳对丈人点了点头就跪下来。
“你要救,得把青玉河的桥修好,要把桥修好,你得先考中功名,考中功名后不能失德怠慢,更应该夹着尾巴活人”和尚说。
“这…这…这功可不是如探囊一般容易!我要是能考上,不要说一座桥,就是修十座八座也行!”温淳跪着说。
和尚一笑:“好,好,很好,一言为定!”
这和尚平时在庙里窝着,不见太阳不见人,只是见了温淳和陈立孝这类人才能说上几句。平时更难得有一个微笑,至于高兴地失态那更是不可能了。而这次,当温淳满口答应时,竟然高兴地笑了出来。又感觉失态,平复下心态,赶紧燃了香,点了蜡烛,盘坐在蒲团上开始念经。
和尚今天很用心,从地藏菩萨本愿经念起,又念普门品,再念各种咒。温淳一家四口都跪在地上。念完,和尚让辣椒刘和妻子站起来:“你俩是长辈,无需大礼”。两人就帮忙将纸钱和黄裱整理好,把刘良和王朗的牌位放在龙王雕像的脚下又摆上贡品。和尚念毕,取来笔墨纸砚交给温淳:“你字写的好,在上边写上名字和你们一家要说的话”。
温淳字确实写的很好,文又行的漂亮,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和尚在旁边默默点头,轻轻说:“好字,不折桂都说不过去了…”
说完就和温淳一家四口来到河边,把那些纸裱点燃。点燃的纸裱无风自飞,象黑色的蝴蝶在青玉河上摇摇晃晃,最后慢慢落下,在水面慢慢熄灭。
奇的是,这些落下来的灰,就慢慢在河中间炕面大小的地方集中起来。和尚双手合十站在龙王庙前,又念起了经,河水慢慢旋转起来,几乎形成漩涡。漂在河面的灰就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慢慢沉下去,等全部消失,和尚就敲起木鱼向庙里走去。
温淳和刘氏一起在辣椒铺吃完了午饭,又在丈人家休息一会儿才去河边揽活。说来也怪,自早上在庙里做完法事,温淳一觉醒来,脑子就晕晕沉沉的,浑身也没了力气。心想着,应该是在河道上受了风,也就没有在意。
下午的活很多,温淳干完天色已晚。他有点累,头比中午还要晕,就没有再去龙王庙,慢慢磨到家里。
刘氏照例备好了饭,是绥德卫的小米粥。温淳端起一碗,这稀饭象羊脂一样温润可爱,他却没有多少喝,硬是灌进去一碗,出了一身汗后沉沉睡去。
半夜,惊雷在天空炸出一道电光,刘氏被吵醒了,就转过身抱着温淳一条胳膊。她发现温淳的胳膊全是汗,再摸摸胸膛,冰冰凉凉象石头一般。她吓的一骨碌坐起来,摇了摇他,没有回应,试探了鼻息,呼吸非常缓慢。刘氏慌忙披衣起床,寻来蜡烛,摸了火绳,抖着手把蜡烛点燃。在这间小屋子里,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把温淳叫醒。外边的雷电更加猛烈,雷声在天上来回响,闪电象一把锋利的刀,把夜空任意分割。
刘氏着了急,拿了伞走出门,刚走几步,雨就倾泻下来。一个眨眼,纸伞就被雨水拍打的只剩下骨架,刘氏闭着眼咬着牙往前走,温淳是他的生命,他得赶紧找来郎中。雨再大也是雨,总归不是石头杀不了人,有什么可怕的?可刚走几步,就又被什么绊倒了。她扶着一根树枝,慢慢站起来,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就看见一棵大树被风刮倒横在了路中间。
刘氏一下哭出声来,这是老天故意的?但很快,她又不能哭了,丈夫还在家里。她转过身子,一步三滑,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