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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权魁仰面靠坐在监狱的墙上,每天见人哭着进来,又见人嚎啕着出去。一天总要来来回回很多趟,四天时间就有百十号人命归西天。他悄悄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他有点忐忑,不过假如真的死了也没什么。现在很多人可能看不出这死亡的意义,但总有一天他的名字会被人记起。想到这,他又拍着地面唱了起来:
李兰英秉侠义人神共鉴,
我弟兄祭英灵跪倒墓前。
今日里国贼灭消除大患,
整朝纲伸正义万民欣欢。
贤德妻你必然心欢意满,
夙愿还瞑双目含笑九泉
……
“多好的戏呀,戏里戏外,其实都是真实的……”他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突然,他被嘈杂声惊醒。就扯了耳朵听,衙门里到处是脚步声,都向院子的方向集中,接着,有人开始喊号子,连狱卒也跑了出去。大约一柱香功夫,狱卒又回来了,只是去了十五人,回来时只有五人。这些人回来后,窗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狗日的一群王八蛋,不知道又去哪里害骚人了……”李权魁心想。
这群人确实出去了,以大帅为首,上至县令,下至伙夫厨子,都换了军装,拿了最好的武器去城外剿匪。县衙里只留了县丞、主簿、巡检和二十个兵。这次县衙可谓倾巢而出,志在必得!
这群人行进的速度不快,行动很小心,不招摇过市,更没有人开道喊骂,都分散了,三三两两在人群中侧身而过。一出县城,大帅就派了三个探子骑马侦查,其余人马沿着官道缓缓前行。派出去是探子不断侦察不断回报,大帅和县令得到消息,总会认真商量一番再继续前行,可谓小心到了极致。
行了十五里,即将到达柳树台,探马来报:柳树台有一队人马正在歇息,这些人赶了十辆马车,是从永济镇方向来的,现在正大摇大摆在柳树台上休息吃饭。这大帅胡子微微一翘,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笑:“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息,人衔草,马衔枚,不得有响动!”
命令传出,所有人马都挤在一个土崖下休息。接着,又有人来报:吴镇方向又来了一队人马,也赶了八辆马车,全部拿的是最新式武器和新军装。大帅眉头紧锁,半天时间才说:“传令下去,静观其变……”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有一人骑马求见。这人骑了高头大马,一跃而下,对着大帅单腿下跪:“大帅,我们典吏大人有令,既然来了,就请到柳树台交接物资,我们也正好少走一些路,为何待在这里迟迟不见动静?”
大帅听后,先一迟疑,接着尴尬一笑:“不是这意思,我们得到消息,会有同盟会劫掠物资,所以才提前部署安排!”
“这样最好,那就请随我一同前往交接!”说完,这探子跳上马,双腿一夹,就跑了出去。他跑出去几百步,却见众人行动缓慢,就调转马头,对着大帅说:“您这是何意……”
话音落地,远处就传来枪响,这探子“驾!”一声,就跑了,跑几步,又调转马头:“有人劫粮草了,你们不来,后果自负!”说着就跑远了。
大帅和县令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半天,咬了咬牙,对着众人高喊一声:“拿好家伙,准备家伙,上!”于是一股尘土飞起,向柳树台延伸……
柳树台上,两队人马正在火拼,喊打声震天响。大帅一下看花了眼,几百号人他不知道到底该帮谁?县令急地团团转,拉着大帅的胳膊:“大帅,你赶紧定夺,赶紧定夺!”
紧急之下,人往往会忽视很多细节,从而被思想中已经提前预设好的情节左右,这群人用枪打斗着,却没见谁放一枪……
突然,有枪响了起来,是从柳树台下的山谷里传出来的,这群人仍然斗的难分难解。却已有探马来报:吴镇方向有人放了枪,吴镇方向一大批人马拿了最新的武器正往这边赶来……
有时候,信息太多并不是好事,大帅听到这边探子的消息,脑子象被猪拱过一般凌乱。
“妈了个蛋,到底那个是真的,到底该帮谁?妈了个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县令双手合十,急地团团转。
突然,这大帅脑瓜一醒,对县令笑了笑:“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哈哈哈,老子有主意了……”
“大……大帅,您说,快说!”县令说。
“郭杰……郭杰……还不来帮忙?”大帅对着谷道喊了两声。
“同志们,冲呀!”一个声音从吴镇来的那那队人中传出来。
大帅听到了,豪迈地一笑,对着县令说:“打!打吴镇方向的那队!狠狠地打!不要留活口!”
柳树台上两队人还在打斗,很快,其中一队就落了下风。刚才那个骑马拜见大帅的人赶紧跑到大帅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大帅,柳树台上我们马上取胜,粮草安全,还请你们一定阻击吴镇来的匪军!拜托了!”说完,单膝下跪,转身就向柳树台冲去。
大帅领了衙门里的几百号人向崖下冲去,两队人马在土崖下开始厮杀。枪声,喊叫声和尘土一起充斥了整个谷道,而柳树台上的人已不知去向……
这群人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衙门,三下五除二就杀完了衙门里的人,一把火就烧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
大帅的人和吴镇方向来的人一直厮杀了两个时辰,双方一共四百人,只剩下二百多人。起初双方都杀红了眼,根本没有在意停在旁边的八辆马车,等到都气喘吁吁没有力气时,大帅才告诉自己的护卫去抢车。那人刚爬上了马车准备跑,没想到车是重车,根本跑不动,那人就打开车门一看,里边全是军火。就喊着:“停!停!误会,误会……”
众人听到这话,都停了下来,那个护卫用力把车厢推掉,车上全部是武器弹药。大帅看到了,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看了半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妈了蛋!真是狡猾至极呀!真是防不胜防呀!郭杰,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大帅疯了一样吼着,却不见有人回应。他们把剩余的所有人集中起来,一个个盘问后才知道,这个叫“郭杰”的,并不是首领,而是前段时间才招来的新兵蛋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一个个盘点,死人中没有,伤员中没有,活人中也没有。才恍然大悟——这郭杰是同盟会的人,并且,已经逃跑!他们又看看柳树台,上边空无一人,刚才打斗的人马已经不知所踪。大帅用两根指头捻着自己的胡子,突然,一拍脑瓜:“糟了!糟了!快回衙门,快回衙门!”
李权魁是在这天下午得救的,他还在监狱里唱《周仁回府》,他还在想着自己的未来,他是个强人,组织中的人都这么说。但不管他有多强,当他的头放到铡刀上时,手和脚还是会颤抖的。朋友们,你们别以为真有天才或者强人,其实,那些首先是有信仰支撑的!其次才是特定条件才能产生的特殊情况。但信仰无疑是最重要的,你要知道,当一贯坚持的信仰被否定地情况下,神仙也会害怕的……
这一场乌龙仗,打地异常惨烈,很快成了大家谈资里的饕餮盛宴。清朝两只队伍自相残杀,这成了吴镇这一年最神奇和不可思议的事件,谁也想不到,清朝军队怎么能自废武功,真是猛人呀!当夏末秋初最后一只蝉叫着飞过的时候,对于革命党人,这是喜报,对于衙门里的人,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革命党人在这一疫之后,就马上销声匿迹了。这一战,摧毁了敌人在吴镇一带的主要力量,让顾此失彼的清政府再也无暇顾及这偏居一隅的安稳之地,当然他们更不会在意这西安这片曾经的繁荣之地,毕竟同盟会在这座城市已不足以产生颠覆整个中华的力量。但他们不知道,这座城,永远是中华的根,是中华这个巨人的脊梁和意志,只要它还在,中国就不会灭亡,中华文化的传承就不会断。
韦济是在事后五天才知道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时候知道这事的。这是清政府的刻意隐瞒,更是“报喜不报忧”思想的左右,毕竟对于清政府,这是何等丢人呀。而很快清政府应接不暇的内忧外患让所有人又很快忘记这桩事。
韦济还在焦河村跟着棺材吴做棺材。时代的变迁让很多人从锦衣玉食到食可果腹,再到食不果腹,这一路下来,很多人走投无路,被逼无奈之下,为了一口吃喝就跟了革命党人;还有一部分人,不缺吃喝,也不为吃喝,只为实现自身价值;更多的是,自己有了吃喝,却总感觉自己的吃喝不够安稳踏实,而又为了安稳和踏实加入革命党。
这事情,韦济算是立了大功劳,他被李权魁和姑父薛艺引荐给同盟会在西安的领导。他告别了棺材吴,跟着一群知识分子参加了革命,此后几年,从南到北走了一遭。但总感觉,在革命的过程中,很多行为都是隔靴搔痒,他曾无数次想着利用“特异功能”预知未来,但他还是打住了——自己的牌自己打,即使再烂也应该本着认真地态度打下去,无论输赢。
他告别了同盟会,不再和国民党有联系,而是跟随着刘古愚,在泾阳,在礼泉,在烟霞镇,在山底村,在天阁村,在李世民御杏园的地畦旁,修建起一座座学堂……在他看来,这不彻底的革命只能导致新的混乱,真正的太平盛世是需要一种彻底而坚决的全新意志的。而这种意志的产生,只能通过新式教育,通过对人思想的锻打和淬火,才能让铁变成钢,变成无坚不摧的时代利器,从根子上斩断这糟糕的制度。
韦济明白了,他手握着胸口的石头。他想起了那句话:入红尘,超脱红尘。于是明白了,人活一世,意义不在于财富的多少,更不是取决于物质的占有量,而是在于精神的层面的修炼。这个平凡的世界,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奋斗着,却不知这世界的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操作着一切,人只是老天的棋子,通过为众生,达到出红尘,修心炼性。通过为众生,达到断舍离,出红尘。原来如此,只不过是一场历练……想到这里,韦济把石头握在手里,用尽力气,扔进了河里。
此后,韦济成了有名的关学大儒,致力于教育事业,直到八十三岁,才文化大革命时期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