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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当地,做亡人道场,逢烧灵(烧冥房)的情况是需要扎无常鬼纸人的,烧灵通常是给死去的父母烧,也包括继父继母在里面。灵房越多所扎的无常鬼就越大,均在下葬的头一天晚上子时进行,这个仪式有个名称叫“围城”,类似于道教的破酆都。
无常鬼纸人通体由白色的纸扎成,只烧一个灵房的情况下,就会扎小一点的。如人一般高大,手脚俱全,头上的五官是毛笔沾墨画出来的,面目狰狞可怖,头上还有五色的纸条作头发。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围城的时候冷风扬扬的,法师在“城”中,挥舞着大刀临坛作法,常常阴风四起,而且不准人打电筒跟说话,因为周围都是鬼。
后来我长大了,遇到这样的机会总是会跟着他们去看,气氛倒是有,但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也不知道是现在法师不灵了,还是传说是危言耸听,围城途中仍有人窃窃私语,不过有一点是遵守的,那就是不叫人名字。
2018年,我在我们当地参与了一次终身难忘的围城。
这次是隔壁村的一个老人过世,要烧三个灵房,所以这次扎的无常鬼没有出现在视线里,应该是被早早拿到地里去了。晚上子时,道师先生们一个个穿好法袍,虽然是网上淘来的,显得不伦不类,却也像那么回事。在一阵阵非常急促锣鼓声中,藏好了魂就出跑出大门出发了,锣鼓响起把人的情绪也调动起来,瞬间就紧张了。带头的掌坛师,拿着一把铁剑在最前面开道,后面的人挑着两个水桶,水桶里是稀饭,这是给周围孤魂野鬼吃的,在道教里称为铁罐施食。
一路上大家都知道规矩,不准说话,不叫人名字,但是电筒要打,不然摸着黑走小路很容易摔出个不雅的姿势,到达围城的地方,是一块背着人烟的荒田,这里面有规矩,围城忌人烟,还有就是围过城的地方不能建房的,十分忌讳。
围城有大有小,跟烧灵的数量密切相关。小的是由三十六,七十二根木桩间隔一米左右围成一圈,然后用红色毛线连起来,上面挂上长钱(草纸撕成的不断开的长条状,鲁班书里下册就有长钱的记录,如果连长钱都不知道,就来跟你吹嘘鲁班书,那一定是胡说八道。)大的是由一百八十根木桩围起来的,有的为了节省材料会用竹条代替,桩底部放置有刀头(正方形小肉块,称为刀头,祭祀鬼神专用)、豆腐,饼干,还有一杯酒,一根蜡烛。
这回是围大城,满满一大片的木桩把田里都铺满了,只有一个生门进去,然后就是顺着圆道一圈圈转到正中间,隔得老远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无常鬼站在中间,分外显眼。它双手垂地,嘴里有一条长长的红色舌头,肚子上还拴了一块菱形红色肚兜,上面画的有讳令。胸部的位置画出的两圆一点能分辨出来它的性别,走近一看这无常鬼的形象比那些小一号的更狰狞,浓墨勾勒出的五官,十分夸张,在灯光的照射下一种居高临下,深沉的压抑感仿佛就在死死箍着你的脖子,让人透不过气来。粗略估算有两层楼那么高。
我旁边一个熟悉的本地儺戏师傅告诉我们,这无常鬼并不是传说中的谢必安跟范无救,它的真正身份是“长奶鬼王”,生前是一女子,死后来到枉死城变成了鬼王,专门扣押新来的亡魂,不让死者顺利轮回,围城的目的也就是作法让亡魂不落入它的手里。如果不是这位儺戏师的科普,我还对无常鬼的认知停留在字面上。
说话间,法师们已经搭好了坛桌,把死者的牌位放在桌子上,香烛纸钱点好,摆好经书开始敲响响器(锣,鼓,镲,钵,铙,木鱼)唱起来,这个过程是无聊的,虽说是方言唱腔,但外行人还是听不出来唱的什么内容,没有字幕我也听不明白。
这次来的法师除了原来的五个,又多了两个,是掌坛师的师父跟师伯,看样子是新手或者拿捏不准这大围城道场,特意把师父搬来坐镇,期间有人认出这个老师傅,还调侃掌坛师把他师父都请来了,惹得众人哄笑一团。
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就在最关键的时刻——破十殿,出了意外。破殿,也可以叫破地狱,在地上放着十块瓦片,表示地府十殿,然后打竹根卦,问到了哪里,出来一个圣卦就表示过了一殿,如果是阴卦或者阳卦,均表示没有过关。就在过第一殿的时候,竹根卦怎么都打不出圣卦来,把几个先生都看急了,试了好多办法都没有打转(打翻,打成功),眼看就要出丑了,老师傅站出来,毕竟是见多识广,胆子也大。
他一咬牙,准备硬来,一把从坛上薅下公鸡、长钱,蜡烛,香,对着瓦片念咒,做完就把手里的公鸡鸡冠上掐了一点,流出血在瓦片上的长钱上画讳令,然后把这些都烧掉,夺过掌坛师手中的剑一一把十个瓦片戳破,这最后一项仪式也宣告完成,下一步就可以撤走围城里面的坛桌,烧掉长奶鬼王,向西面八方撒出水桶里的稀饭,打道回府了。
法师们来到长奶鬼王面前,把事先准备的几捆稻草拆散分布在鬼王周围,就准备点火烧,此时一阵凄凉的阴风吹过,周围的暗处沙沙作响,长奶鬼王的舌头,跟双手随风摆动起来,在风的作用力下,一前一后地摇曳着身子,城里面的蜡烛瞬间熄灭殆尽,黑夜刹那之间就把我们吞进肚子里,以前不信的场景,出现了。
大家手里的电筒怎么打都打不亮,火机也点不燃,傻子也知道是撞鬼了,大家开始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点亮手机,一个个心照不宣地离开场地。刚开始走出的一段距离还算冷静,走着走着就越来越快,索性狂奔起来。
现在围城里就剩下面面相觑的十多人:七个先生,三个死者的儿子,一个总管(负责统筹酒席大小事务的人),还有我在那里杵着。掌坛师焦急地问自己的师父:“师父!现在啷个办,在等一哈怕是跑不脱了。”老师傅沉默了一下,对几人说,赶紧把水饭撒出去,他们继续开坛,把这些孤魂野鬼劝离。老师父发话,大家不敢不听。他们刚靠近桌子,桌子就往后退了一截,像是被人往后拽一样,试了两下,老师父发怒了,一剑砍到桌子上,桌子直接晃了几下倒地不起。周围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或许是吹风的缘故,昼夜温差大本来就冷,再加上冷风吹过,更增添了几分凉意,放在平时不觉得异常,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会往其他方面想,而背后那个长得像人又不是人的物体,一直挥舞着双手发出啪啪啪的响声,更是瘆人。
老师傅已经没招了,这样的情况看起来也是第一次遇到,立马吩咐大家跑路,我们早就想跑了,碍于面子一直死撑,听他放了话,也是撒丫子就跑,头也不回。
后面传来一个先生的呼喊,“等到老子,老子看不见……” ,风太大也没听清楚,此时都在自顾自地逃命,任何一点不应景的声响都是草木皆兵,等我们跑到公路上,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少了一个人,赶紧叫住拉开距离的几人,跟他们说,还有一个人没来。
老师父都快气的直跺脚了,数了下人,还真是少了一个,正是那个掌坛师在后头。老师父问哪个愿意跟自己回去救人,一个个都摇头,显然不愿意去,老师父叹了口气,骂了几句脏话,让几人回去叫人,就转身往回走。
我怕他羊入虎口,也跟着去了,他见我跟来,大声斥责我回去,这种地方去不得,我跟他亮明身份后反而遭受怀疑,他说:“你年纪轻轻,会法术?要是你会,刚才你怎么不用,吹牛逼呢!”我告诉他,刚才有熟人,我不想被人知道我会法术,这样对我很不利,老师父将信将疑,又看在我比那几个讲义气又有胆量的份上,就同意我跟他一起。
匆忙间我还摔了一跤,来不及拍除身上的泥土,便起身跟上老师父的步伐,他虽然有六十多岁了,步伐矫健的令人咂舌,已经甩了我一段距离,兴许是救人心切吧,我不信我还跑不过他。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来到田里,长时间处于黑暗状态下,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不用电筒也能模糊看出一定的范围,一个黑影就倒在长奶鬼王脚下,时不时抽动身子。
老师傅跑过去扶起他,掐诀在他额头上点了几下,才苏醒过来。意外的是,他一见到我俩并没有那种安全感,反而大喊大叫说有鬼,周围到处都是鬼,讲完就能蒙着头往稻草里钻,浑身也抖的厉害。我一听心里也紧了一下,周围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孤魂野鬼,那我们不是进了包围圈。老师父怎么拽都拽不动他,搞得满头大汗,蹲在地上很惊恐地看着我,说啷个搞。
我情急之下,也没顾得上道德了,立马把自己魂魄寄到田埂上的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随即拔下眉毛放在掌心,画上讳令,然后吹了出去,一直摇摆发出声响的长奶鬼王像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一样,上半身径直倒下,未几下半身也倒地,周围阴风逐渐变小。我看起作用了,又来了一次,旷野一下安静下来,再次掏出打火机,可以点燃了,我毫不犹豫地把纸人跟稻草点燃,伴随冲天的火光,田间也恢复了短暂的光明。
我跟老师傅合力把掌坛师拖到一边,在他头上画了收魂法,提阳法,他才没抖了,一刻钟后,人也变的正常。我们正欲离开,就看到一大帮人声势浩大地赶来,我在他们到来之际,告诉老师傅,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出手弄的,这一切功劳都归你,老师傅想了想,为了保存颜面不至于在这行混不下去,才勉强答应下来。
后来这位老师父一战成名,路人皆知,附近几个乡的白事基本上被他们包揽,他也会偶尔给我介绍业务,都是一些他搞不定的业务。或许再过几年,长奶鬼王也会被改革的面目全非,加入现代元素,迫使它变得光彩夺目。一些关键的东西大概率会得不到传承,如今参与做道场的年轻人比往年多了,服装也是各异,清一色的网络法器,表演也越发精彩,可那核心的法门能得到多少,遇到事儿能不能解决,就不得而知了。长奶鬼王也好,无常鬼也罢,阴事阳事本就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