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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对兴大爷说,咱泉爷当村长那阵子,给咱村里立这个集市真不孬,到现在还一直赶着哩。前两年大爷你干小买卖,买烟酒糖茶什么的没少沾了光。可惜的是,咱家的那个大门在“文革”的时候拆了。那大门上的金字匾额,还有那大门两边的对联都没了。要不,留到现在还真是一处古迹哩。兴大爷说,谁有前后的眼啊。拆大门那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你爹是红卫兵小将,积极分子,砸那匾额的时候砸的可凶了。你的几个爷爷奶奶光在一旁看着,不敢说别的。到现在,你爹也觉得后悔了。俺问兴大爷,当时你哩?兴大爷笑着说,大爷我正忙着记刻在木头上的那些字儿哩。
昱爷的新媳妇石氏,过门儿的时候才十七岁,比昱爷小两岁,个头儿不算多高,圆圆的脸盘儿,长得倒挺俊巴。昱爷在她那里学医的时候,俩人就在相互来往时,眉来眼去的,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只是都这么大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心里有吗想法也不能说出来。所以那半年多的时间里,俩人差不多是天天见面,就是没能说上半句话。昱爷这么好说,见了石氏便嘴里像塞上什么似的,只会挠头擓痒痒,石氏见了昱爷也只是低着头不搭腔。如今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就连淼奶奶这个当后娘的都替他们喜欢。
刚会走道时间不长的昉爷,只要是见了这个新嫂子,也显得格外的近乎,伸出小手来叫嫂子抱着去玩。外人见了这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的样子,都说:淼家里没走主儿算是做对了,人家享福的时候还在后边哩!
这话不假。在以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淼奶奶的母老虎似的娘连同他那不主事儿的爹,终于驾鹤西游去了,这一个大家业就叫闺女继承了。淼奶奶家一直过得很富裕,可这两年却不行了。她哥哥文大头呢,到处里去相面算卦,常年不着家,一心做那些相面算卦、看阴阳宅、看风水等八卦的事儿。老两口子岁数大了,地里的庄稼种不好,就想一块一块的往外卖。泉爷知道了,就亲自到西院里,对淼奶奶的娘说:“婶子,既然你哥哥嫂子要卖地,就甭买给旁人了,还是咱家留下来好。别人一亩地出一百文钱,咱出一百二十文,怎么也不能叫你二老吃亏!”
淼奶奶的娘自打淼爷去世以后,那母老虎似的劲头儿减弱了不少。最初可她还鼓动淼奶奶改嫁,淼奶奶没听她的话,一直守着;后来,昉爷出生了,添了外甥孙子,她对这个孩子很是疼爱,竟跟泉爷一家关系好了起来,那母老虎的样子再也不见了。如今泉爷提出要留下他家的田地,这老太太说话也客气起来:“她大哥哥,咱俩家子是这样儿的亲家,还提吗钱不钱的?既然你想要地,别人出再高的价钱,婶子我也不能卖给他们。昉儿他舅不正经过日子,俺这片家业不留给外甥留给谁?这样吧,赶过年,家西那二十亩地你们种就行,钱不钱的是小事儿!”
可是泉爷把钱交给淼奶奶,叫她娘收钱的时候,老太太却完全按每亩地一百二十文的原数收的,一文钱也没少要。汆爷生气地说:“这娘们儿家,光会拣着好听的话说,见了钱还是六亲不认,看她家的钱最后留给谁!”
泉爷说:“算了吧,这地价是咱说出来的,她能卖给咱就不错了。况且她又不是别人,多花点儿钱,也没给旁人!”
就这样,淼奶奶娘家爹娘把田地差不多一天天地卖完了,而且绝大部分以高价卖给了泉爷家。两口子攒了不少的钱,装进杠子里柜子里,在当天井到处里埋。弄到最后俩人一前一后死了,这宅子,这宅子里的家什,还有这满当天井埋的钱归谁?儿子知不道云游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侄儿之类的近人儿继承,当然得归闺女淼奶奶要。远门儿的几个侄儿倒想争争,可又一想,泉爷是村长,是财主,县里又有姚三爷当靠山,得罪不起,也争不来,就算了。所以淼奶奶带着昉爷娘俩就搬到西院里她娘家去住,把东院里的屋子腾出来,让给婆婆和汆爷一家住,昱爷两口子则住在药铺门头那两间房里。这样一来,淼奶奶不但继承了娘家的家业,还继承了那好几缸子柜子的钱。说她有福气了,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掺假。
随着昱爷的成家,还有药铺买卖的一天天兴旺起来,汆爷越来越觉得个人岁数确实大了,再去药铺里根侄儿两口子掺和就有些多余了,便把心一狠,再也不问医道了,专门跟着泉爷干制香买卖挣钱。汆奶奶更是一个一心过日子的人。原先可昊爷岁数小,孩子脱不开手,虽说椓奶奶说给看着,可她的年纪忒大了,看也看不了,所以想进香坊里干活儿也没法干;如今晏爷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眼看到了娶媳妇的年龄,汆奶奶想,要是现在还不勤快点儿,多挣些钱,一旦有人给孩子提亲,可就张大愁了,再说老大完了事儿,还有一个小的跟着哩。于是她催着汆爷跟个人一样,成天价没黑没白的在香坊里干活儿。
以前雇的俩伙计,也叫泉爷辞退了,用汆奶奶的话说:“咱家个人多干点儿活儿,只累一些罢了,可开支也少了一半子,这不也是挣钱吗?”
汆爷说:“你说的话虽然很在理儿,可要是光顾了下力气挣钱,弄不好累出个毛病来,在看病吃药的,花钱买罪受,那可就不合算了!”
可是,不管汆爷怎么说,怎么劝,就是挡不住她。
晏爷常常出门在外,一些稀罕东西少不了往家带,什么洋火啦,洋油啦,西洋座钟啦,还知不道从哪里鼓捣家来一身西服,皮鞋,叫一家人觉得好奇,全村里人也争着来看这洋货。不过,近来晏爷的嘴上长挂着一个新鲜词儿:革命。村里人们都不明白是吗意思。泉爷觉得这词儿有些不大叫人放心,就有时候问他:“晏儿,你经常说的这‘革命’,吗意思?到底是革谁的命?”
晏爷笑笑说:“咱老实巴交的,能革谁的命?只不过跟着人家说着玩呗!”
汆爷也警告晏爷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还有老婆一家子。在外头你可要老实一点儿,安分一点儿,触犯大清律的事儿千万别干!要不,惹出事儿来,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晏爷听了,只是点头,笑一笑,不说别的。
泉爷的香坊买卖,在经过立集后几年的红火之后,还是渐渐地冷清下来。这买卖忙也是有时有晌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比较忙,一天里卖不少香货,尤其是临近过年的个把月,一进了腊月门儿,前来买香的人们就整天不断,赶集的时候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人们排着长队来买,一直排到大街上。可是过了年,一直到秋后这多半年的时间里,除了个别节日以外,其他时候基本上没事儿可干,香坊里开不起活儿来,门头上也是冷冷清清。
倒是自家的田地,再加上买的淼奶奶娘家的百十亩地,自打耕种这几年来,赶上风调雨顺,收成挺好的。每年秋后,高梁、谷子、棒子跟麦子打了不少,就是堤下地里种的棉花拾得也很多,足够一家人做衣裳铺盖用的。这样一来,雇的几个干长工的伙计,因为香坊里没事儿可干,泉爷就带着他们下地,帮着种庄稼,忙秋收。几年庄稼地里的好收成,加上香坊买卖的不景气,使得泉爷一家人逐渐的改变了对香坊买卖发家致富的想法。而椓奶奶长念叨的几句话,大家也开始搁心起来。
椓奶奶如今已经年过七十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牙掉得只剩下一个,脊梁弯得像个罗锅。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年过古稀的她,差不多是俩眼都昏花了,耳朵也背得很,看不见东西听不到声音,人就跟一个傻瓜似的。原先可椓奶奶还能纺线织布,看看孩子;后来不行了,就一个人拄着拐棍儿,迈着小脚,在院子里转悠,或者到大门口看看大街上来来回回赶集的人们;而现在,椓奶奶的腿脚不行了,没法走动了,就在南院里的北房屋里炕上坐着。
这些情况,家里人都能宽容她,人老到这份儿上了,也就光会坐着等吃等喝了,甭提做活干吗。可是人老了,又叫人烦。椓奶奶那重男轻女、反对干买卖的毛病越来越厉害,嘴里成天价千百遍的絮叨那几句一字不变的话,也不管别人愿听不愿听,第一句:
“小子家是个宝,再孬也是个人的;闺女家是根草,再好也是人家的。”
她说这话,重男轻女倒没别的,因为三个儿子下面,已经添了好几个孙子了。
第二句:“安安分分的种庄稼地,才是过日子的来头!”
这话说得一家人有些散心。因为香坊买卖还正干着,只是不如以前兴旺了。不兴旺的节骨眼上,椓奶奶再絮叨这话,就似乎没了奔头。她一旦见了泉爷或者汆爷的面,话说的更直接:“泉儿啊,叫俺说,你们甭干那耍神棍子的买卖,这个没啥出息,挣钱喜欢,赔了家底弄个精光,一家人都遭殃!还是多置一些地,安安分分的种庄稼,才是过日子的好道哩!”
这要是在原先可,泉爷听了娘的话,不是发打他娘两句,就是低头不搭腔,她愿意说啥就说啥吧,不和她顶嘴,也不听她的。可是如今不一样了,随着岁数的增大,泉爷的想法也有了改变。这回听了老人家这话,再仔细一想,还真的挺有道理。这些年,干香坊买卖赚了不少钱不错,可是担的风险也不少,有几回差点把家业赔进去;而且赚的这点钱,放到哪里都不保险。如今这年头,天下也不太平,听晏儿说,南边儿起义闹事儿的地方不少,他们举旗号要推倒满人的大清江山,来个五族共和,驱除鞑虏,官府里派军队镇压,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看来这大清国说不定吗时候就完蛋了,一旦改朝换代,这制钱银票子不就成了废铜废纸?倒不及把钱花了买成田地,只要是地契牢牢地抓到个人手里,地就是个人的,谁也收不回去。
泉爷把个人的想法说给一家人,他们大都同意泉爷的看法。只是汆奶奶有些犹豫,说:“种庄稼过日子,好孬也得看看年景,年景好了,收成当然不错,可是一旦赶上贱年,旱灾涝灾蝗虫灾,地里庄稼颗粒不收,地种得越多越赔钱。香坊买卖虽说比以前可差了一点,干这活儿也不容易,可再苦再累,只要是香货出来卖出去就是钱,旱涝保丰收,有了钱花着也方便。”
汆爷白愣了媳妇一眼,说:“大哥哥还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道理吗?只是这两年年景好一些了,香坊买卖也真的不大好干了。你是没见过城里的大香坊,听晏儿说,人家那里厂子大,工人多,制出的香货又好又全,价钱还便宜,咱这香坊跟人家相比,可真说是天上地下了。人家制香原料比咱买的贱,卖出去的香货也比咱贱,咱制的香货就不好卖,这是晏儿说的实情吧?”
汆奶奶说:“那照你说,咱这香坊买卖说不干就不干了,把钱都用到置地上,全家人都再去下地种地?”
昱爷在一旁说:“二大娘,俺大大爷的意思是说,如今干香坊不及以前了,趁现在手底下还行,该尽早地考虑考虑以后不行了,好有个退身之地。咱家暂时先两方面都揽哄着,香坊买卖尽量维持,决不能扔,有了钱再置一些地,这样以防万里有一。”
昱爷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看着泉爷。泉爷听了,念着胡子笑着说:“这两年昱儿真长大了,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你说的这些很有道理,很有深度,差不多都说到我心旮旯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