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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在小羊皮口袋里的“茶点钱”,在他们眼里,是另外一种“关税”。从波斯一路行来,商队每逢关卡必送。有人嫌少,有人收了钱不办事,但坚持不收的,他们却是第一次遇到。
“有的,有的,关税结契和通关文书都有!军爷您稍等,小的这就拿给您看!”,奥德雷沙巴心中的贪欲,迅速被迎面扑来的杀气冲散,赶紧拉住骆驼,学着唐人的模样抱拳行礼。
碎叶城,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与记忆里数年前的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却似乎又不太一样。然而,具体不一样在哪,他又说不太出来。也许过往行人多了一些?也许人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也许…,反正,很多地方都透着神秘。
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也没心思继续重申商队的纪律,将目光转向队伍中几个资历最深的商贩,皱着眉头跟大伙商量,“刚才那名队正说,可以在城外租仓库存放货物,你们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是老商贩西波率先做出了回应,树皮一般的老脸上,忽然涌满了得意,“我还听到,那队正曾经说过,市易署的官员和城门校尉一起在城门口核对关税结契,你们听到没有?”
“哎,哎!来了,来了,军爷,请看!”名为西波的老商贩,也连声答应着,命令骆驼卧倒。然后手忙脚乱地爬下驼峰,从旁边的另外一匹专门载货的骆驼背上,取出一个带着锁的木箱。
说着话,他又摇了摇头,一边翻身上马,一边用稍低一些的声音补充,“城外有仓库,如果你想在碎叶多停留几天,可以租一个放货,租金远比城内便宜。不用担心贼人,在我们碎叶镇的地盘上,如果你被抢了,只要拿出完税结契来,我家镇守使照着上面的单子包赔!走了,接着巡逻去了。弟兄们加把劲儿,今晚回去吃烤羊。”
“沙巴大叔放心。”
“可能是不希望手下人徇私吧!”有人低声为福莱特帮腔,“唐人做事,跟咱们不一样。唐人很讲究表面功夫,即便是作恶。”
“沙巴大叔,走了,唐军走了!”老商贩西波贴着奥德雷沙巴的耳朵,像呻|吟一般叫喊。
“沙巴大叔,碎叶城守,不会真的出动士兵,替农夫耕地吧!”老商贩西波看得眼热,用手轻轻拉了一下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的骆驼缰绳,低声询问。
“怎么可能,那他还都能坐得稳?”
……
这是一个最为符合众人眼界和阅历的推测,商贩们闻听,都笑着纷纷点头。随即,又开始猜测起碎叶城的新城主,到底有几位夫人,以及各位夫人都属于什么部族来。一个个,两眼放光,乐不可支。
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知道身边这些同伴都是什么货色,也懒得干预,叹了口气,骑在骆驼上东张西望。越看,越觉得心神不宁。
类似的话,他用不同国家的语言,说半辈子。类似的小动作,他也做了半辈子。按说,队正算不上什么大官儿,两个装满波斯银饼的小袋子,已经能够满足其胃口。否则捞得太狠,导致商路断绝,肯定有大人物会找他算账。
商贩们羡慕地抬头,看着四匹驮马拉着一辆巨大犁车,快速在田野里跑过,在身后留下两道散发着泥土清香的田垄。
“这……”奥德雷沙巴听得似懂非懂,愣愣不知所措。
“如果城主对手下严苛,却同时要求他们善待往来商贩呢?”有人大胆提出假设,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其余商贩,也茫然地四顾,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造价高昂的车犁,肯不是农夫自己所有。而自己先跟农夫混个脸熟,然后唆使他们带了主人家的车犁逃走,半途中卖给商队,就能“不着痕迹”地将车犁弄到手。再往后,是杀了贪心的农夫灭口也好,是将车犁拆散了偷运回故乡也罢,商贩们自然都是轻车熟路!
“进了城,我们肯定不多说一个字!”
“是啊,从波斯到大唐,走到哪里,当兵的不是主动伸手要钱?唯独这碎叶镇,咱们主动送钱,人家都不肯收,还好像咱们都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人一样!”。西波身后不远处,先前怂恿奥德雷沙巴帮自己弄车犁的年轻商贩头目本阿里,也叹息着连连摇头。
“噢,噢,噢,厉害……”在田垄周围,许多农夫打扮的当地百姓,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正在被开垦出来的土地,也有他们每个人的份一般。
“跟你说了,只要你的关税结契能和货物对得上号,就没必要担心任何事情!”那名军官停住脚步,不耐烦地强调。“至于这些东西,你自己收起来吧!我们碎叶这边管得严,老子今天拿了你的好处,回头挨板子不说,还得被一撸到底,不划算!”
“军爷尽管放心。小的保证没有夹带,没有夹带!”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赔着笑脸,连连点头。随后,咬着牙,又从自己手指上褪下一枚镶嵌着宝石的戒指,与两个小羊皮口袋一道,双手捧过了头顶,“军爷稍等。小的第一次来碎叶,不懂这边的规矩,承蒙您好心指点……”
几个老商贩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每个人都觉得碎叶城在城外设货仓的这一举措,简直故意为了方便大伙逃税而为。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然而,凭借以往的阅历和经验,却无论如何都推测不出碎叶城的政策,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疏漏,甚至看起来好像是自相矛盾。
“不应该!如果城主残暴的话,刚才那名军官,即便不收贿赂,也会用马鞭抽沙巴大叔一顿,来证明他自己的清白。”有人皱着眉头,低声反驳。但是,心里头却没有多少自信。
“我看不对,碎叶城主是想多收一份仓库租金,却忘记了税卡在城门口。”
说罢,将文书交还给苏波,转身走向了坐骑。
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和另外两名年轻的商贩,也爬下骆驼帮忙,将木箱快速打开。商贩西波,则从木箱里取出一卷文书和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羊皮小口袋,双手捧到了大唐军官的战马前。
“车犁,靠近碎叶川那边。我的神啊,至少二十架。”身背后,忽然有人倒吸着冷气,高声感慨。
“没藏,没藏,军爷,大唐规矩我懂,保证没藏!”奥德雷沙巴满脸堆笑,连声答应。随即,扭过头,向着身边的一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商贩低声吩咐,“西波,赶紧把通关文书拿给军爷查验!”
那大唐军官是名队正,身手极为利落。迅速跳下坐骑,单手接过文书,当众展开,仔细查验上面的印章和花押。却对西波顺手递过来的羊皮小口袋视而不见。
到最后,只能由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一锤定音,“行了,大家猜不到,就别费劲了。我的意思是,把货物存在仓库里,让他们赚这个租金,无论租金有多高!”
有一队士兵,正拉扯绳索,将一只两层楼高的巨大桨轮,朝河里缓缓安放。一名官员的站在一座模样古怪的房子旁,奋力挥动手中角旗,指挥士兵们步调一致。在围观百姓的欢呼与喝彩声中,桨轮越降越低,越降越低,最后,稳稳横在了河面上。而那名官员,则又将手中角旗高高举起,在半空中奋力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