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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兄,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快了点儿,毕竟北六省的军队还没发起进攻呢”?靠近门口,有个肤色略深的雷州人犹豫地问。
船舱口光线猛地暗了暗,一个矮矮的身影风一般飘了进来,阴森森的,就像海里的水鬼般,冒着丝丝凉气。
两个武士站在一旁,怜悯地看着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满贞。这个大名必须死,从带着他出海那一天,今川贞世就没打算让他回国。足利义满出家当了和尚,但在诸侯中的余威尚在,今川贞世绝对不会给足利家族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赤松满贞年青时是足利义满的男宠,与义满交情最深,当然没有理由再活在世上。
“属实,属下用了二十多种刑罚,把几个侍卫分开审讯,得到的是同样的口供”!
日本人来了,硫球群岛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甲板上,几个衣衫华丽的人忐忑不安地向后张望。就在快舰后边不远处,两艘黑帆战舰紧追不舍,高高飘扬起的海盗旗,向对方表明他们的身份。
后面的海盗船追了一会儿,看看距离东番岛已经很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东番岛上驻扎着一支大明水师,海盗们没有胆量为老虎捋须。客船载着武宁,靠近东番岛。很快,几艘战舰出港,保护着武宁等人,迅速穿过海峡,驶入泉州。
“责罚你有什么用,找不到硫球国王,我们凭什么统治这片土地”,今川贞世痛骂了一句,不再理会跪在甲板上的大名,冲着舱外喊道:“德川”!
短胡子中年人眉毛高挑,看起来被这句话弄得有些不高兴,回话声音瞬间高了几度:“快什么快,等燕王过了江,你再去准备不是晚了么!有了武大人支持,谁还看不出天下早晚是燕王的。”
屋子里的人都是些各部小京官儿,既没威望,也没实权,千里为官,只为吃穿,根本谈不上忠诚。眼下北上投奔燕王,以他们的资历和能力,未必招人待见。留在京城里给建文朝廷殉葬,大伙又不甘心,所以才被大伙平时都不喜欢的,早年以贪墨被逐的何大人招集到一起。听了姓何的与那个雷州聂大人的对话,几个人知道今天不得不表态。虽然眼下还有别的派系可以加入,但保皇党在京城根子颇深,朝廷查得不严。而立宪派在京城被抓住,可是要明正刑典的。所以眼下他们能给自己寻个寄托的,只有保皇党。
“砰”,后边的海盗船开了一炮,炮弹带着硝烟,重重地落到了大明客船的身后,溅起一个高高的水柱。
被忧愁染白的墙壁上,挂着幅巨大的地图,横沙,南沙,长沙,平洋沙,崇明沙,长江口上一连串的沙洲,和沙洲上的堡垒和巨炮,是京城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海上防线。在曹振违反皇命,扬帆出海的那一日,方明谦已经知道,这道防线,将成为他和知交故友们的最后相见之所。(注,明代长江口极其宽阔,现在的海门、启东还是长江中心部位)。
对部属的表现还算满意,今川贞世点点头,转身走下船舱。几个部将如蒙大赦,快速跟在将军身后。
“真拼起来,咱们水师能剩下几个人,你难道心里真不清楚”,周无忧有些急了,跳起来大声嚷嚷道,“为了先皇的私恩,让几万人为你殉葬,鸣谦,你真的傻了么”?
爱屋及乌,对现在的皇帝朱允文,方鸣谦比曹振等人要忠诚得多。所以朱允文才会在曹振带兵出走后,首先把担任禁军统帅的方鸣谦,调到长江口来,替他的皇朝把守水上第一关。
“明谦,当年余佐是海盗,你是官军”?周无忧低声提醒,有些悲剧,他知道不可避免。
方鸣谦楞了楞,心底仿佛突然被什么碰了一下,紧接着,整张脸都变成了青黑色。当年,大军远征日本,靖海侯曹振的将主攻将令交在他手上,问的正是这句话。
“何老弟,真有你的,这样也能捞钱”!姓聂的官员笑着收起银票,佩服二字简直写到了脸上。“下一步怎么做,我听你的”。
多少被尘封住的往事,刹那间,一并涌上心头。
武宁吓得一缩头,赶紧向后躲。看看纹丝不动的船老大,自觉惭愧,硬着头皮又站回了原处。
通事叹了口气,沮丧地退回了主人的身边。几个衣衫华丽的人操着陌生的语言嘀咕了几句,彼此对望,眼神中充满无奈。他们中间一个身材稍微高些的人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个金印,大步走到船长身旁。
姓何的短胡子拿出银票,数出五百两左右塞进聂姓官员手里,“一共一千一百二十元,去掉银牌成本和酒菜店租,净赚一千零八十个银圆,这一半,聂兄收好”。
“启动第二个方案,我明天早上要见到北山国王室的后裔,扶他登上硫球国的王位”。今川贞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些遗憾,“出动你们的力量,无论武宁走到哪里,必须杀掉他”!
方鸣谦与黄子澄等人素来不和,出镇长江口,钱粮上难免受治于人。没有钱,战舰就只能趴在港口里。方鸣谦手中掌握的水师力量本来就弱,这种情况下对上曹振,只有凭借炮台死守一途。
“谢谢,谢谢何兄”,姓厉的胖子接过银牌,如得了宝贝一样,在灯下翻来覆去的看。旁边的人凑过身子,在银牌的一面看到了条隐隐约约的麒麟图案,另一面,看到了厉姓官员的名讳。
解决的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是抢。在大明朝内乱时,从它的周边去抢。哪天大明衰弱了,就从大明直接抢。这就是今川贞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在今川贞世野心勃勃的计划里,征服硫球,仅仅是复兴日本的第一步。当在硫球站稳脚跟后,日本还要向更西的地方发展,把握住邻居打瞌睡的任何机会。
周无忧叹了口气,他没料到方鸣谦会这样固执,二人谈了一个时辰,却没达成任何协议。
“将军,您有什么吩咐”,幽灵一样的矮小忍者躬着身子询问。
“可,可是,何兄,这入门介绍费能,能不能降,降点”,靠近窗口,有个矮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眼,眼下朝廷抓,抓得紧,大伙的钱,不太好赚”!
码头上,堆满了日本武士抢来的大包小包。陆续有武士向这里走来,找到自家船只泊位,将掠夺来的东西放下,又笑嘻嘻地投入到抢劫工作中。大小文职幕僚们捧着纸笔,把武士的收获一笔笔记录在案,疲惫,但是兴高采烈。硫球因为盛产明朝所需要的硫磺,与大明贸易往来频繁,民间非常富庶。而今川将军体贴下属,准许士兵掠夺,所以这趟出征收获颇封。
硫球位于明朝东南,本来分为山南,山北,中山三国(注:当时台湾亦称小硫球,但在明朝眼中属于鸡笼国,与硫球国无统属关系)。武安国当年献如画江山图时,刚好中山国使者在京城。见图后,使者大惊失色,偷偷在坊间买了一幅盗版回国。其国主至此才知道世界之大,奋发图强。后来中山国在大明安泰帝朱标的默许下吞并了山南、山北二国,统一硫球,成为大明海外一个关系密切的藩属。
“现在我是朝廷的督师,而你们是叛匪”!方鸣谦大声回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送客。
“这些日子,咱们一共骗了四十三个官儿,别贪多,见好就收。我买了船票,今天就离开京城,去南洋发财。你呢,从开始就反对大伙儿购买这个银牌,所以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好人,没人会怀疑到你。如果哪天你不想在这京城里待了,不妨出洋去经商。或者到大洋州买块地,买上几百个奴隶给你开荒,关起门来享清福儿。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犯不着在这围城里等死”!短胡子笑了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会儿,烛光灭了,两个骗子消失在黑暗中。
周围的世界的确在悄悄的变化,最明显的是京城,朝廷的官儿们上朝越来越不勤快了,隔三岔五,总有些大臣生病,请辞,更有甚者,连招呼也不打,悄悄地带着家眷跑路。等朝廷发觉时,逃亡者已经出了海,买舟北去了。
“是”,姓德川家的忍者躬身施礼,阴魂一样飘了出去,在甲板上转了转,消失在忙着抢劫的强盗群中。
战舰上,周无忧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被曹振从家中请出来说服方鸣谦,没想到费劲了唇舌,竟是这样一个后果。停住脚步,他盯住了故友的眼睛,问话的说话的声音带着很多追忆。“我再问你一句,如果你方鸣谦肯回答我,我马上就走”。
熟读中国史书的今川贞世知道,西边这个邻居每隔几百年就会进入一段沉睡期。把握住这个机会的民族,都能从中捞一票。比如说当年的蒙古,契丹,还有更远的五胡乱华。所以,日本帝国的登陆战略,实现日期并不遥远。
“要变天喽,王宏,收被褥”,鸡鸣寺饭店的黄老板望着阴沉的天气,低低喊了一声。他的买卖号称饭店,其实是一家小旅馆,邻近京师大学堂,凭借地理位置优势,出租些房间给过往的学子,赚些辛苦钱过活。偶而也有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店里租房子待客,目的么,就是看中这儿隐蔽,黄老板为人牢靠。
“按冯氏海图,还有二十里”。黑暗中,一个声音大声答复。闪电劈开浓云,打在漆黑的海面上,一瞬间,照亮黑色的幕府战旗。
“他们的炮打得不行,别怕,从第一天我就知道他们没戏”,船老大笑了笑,放下望远镜,根本不理睬海盗们挥舞的旗语。
东海,一艘快舰扯满了帆,迅速驶向东番岛(台湾岛)。白色的船帆已经被硝烟染得黑一块,黄一块,刚刚浇上了水的桅杆冒着缕缕黑烟,伴着风,在船的斜上方形成一团云迹。
二十多年前日本和大明那次战争,足利将军输了。但日本从此打开了一扇可以认识世界的窗口。通过自由港,界,这个窗口,日本国开始了唐朝以后第二波大规模向中原学习活动,汉字,汉诗,汉语,成为一个贵族子弟不可不学的知识。随着这些知识的深入掌握,中原地区那些生机勃勃的工业体系在各位豪强眼里愈发诱人。
任风高浪急,今川贞世的身体却如钉子般,牢牢地扎在甲板上。征服硫球,这是日本振兴计划的第一步,这一步,必须由他亲自来完成。
“我们保皇党的目标就是,向上,力保燕王,向下,拿下国是会里一半的位置。蜀王殿下说了,如果咱们想立于不败之地,就要参与规则的制订。聂兄,加不加入保皇党,是你的选择。但今后国事会找不找你的麻烦,可就是咱们保皇党的选择喽!”姓何的家伙说话三分带笑,七分像发狠,冷森森的目光让人胆寒。
周无忧仰天长啸,掉头而去,边走,边问道:“鸣谦,日本人战舰又出海了,你还记得当年的誓愿么”?
“这就对了么,像个王爷样。和你的部下商量好了么,到哪里去,我送你”,船老大在乎对方和自己身份悬殊,拍着武宁的肩膀问道。
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满贞没有起身,汗水一滴一滴从鬓角流下来。
“我会让他们平平安安做富豪的”,今川贞世淡淡的回答。走到门口的赤松满贞身体一硬,想说些什么,终久什么也没说。
几个无头的尸体躺在水洼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中,还紧握着半截战刀。不远处,矮矮的城墙被炸得到处是缺口,城墙边上的绿树,民居,寺庙,冒着清烟,支离破碎。曾经繁华的海港就像被蝗虫啃过了般,再找不到半点生命的痕迹。
一把肋差刺下,“呛”,长刀举起,带着风,划破空气。安国寺外,梵唱悠扬,红色的花瓣伴着钟声在风中零落。
暴雨如注,白浪涛天。惊涛骇浪中,几十艘战舰逆风前行。舰体有些旧,风帆涂的是海盗常用的黑色。但甲板上披着蓑衣站立的舰队指挥官,却绝对不是一个海盗,虽然,他有一颗比海盗还爱冒险的心。
“当年在列表山,余佐也是因为我而死。杀自家兄弟的事,对鸣谦来说,不是第一遭”!方鸣谦的眼神有些暗淡,答话的语气却异常坚定。